肃静回避,无一人声嗽。
前来参见的官吏人等,黑压压一群跪在街前。
良久,朱太尉轿到跟前,左右喝道:起来伺候!
众人一齐答应,声震云霄。
东边鼓乐响动。
本衙门六员太尉堂官,见朱太尉新加光禄大夫、太保,又荫一子为千户,都各备大礼,治酒前来庆贺。
朱太尉才下轿。
鼓乐停止。
朱太尉:官居一品,位列三台。赫赫公堂,潭潭相府。虎符玉节,门庭甲仗生寒;象板银筝,鬼田排场热闹。终朝谒见,无非公子王孙;逐岁追游,尽是侯门戚里。那里解调和燮理,一味能趋谄逢迎。端的谈笑起干戈,真个吹嘘惊海岳。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巧辞使九重天子点头。督择花石,江南淮北尽灾殃;进献黄杨,国库民财皆匮竭。
忽然一声道子响,一青衣承差,手拿两个红拜帖,飞走而来,递与门上人说:礼部张爷与学士蔡爷来拜。
家人连忙禀报进去。
说话间,轿在门口,尚书张邦昌与侍郎蔡攸,都是红吉服孔雀补子,一个犀带,一个金带,下来进去。
茶毕,两人被送出来。
吏部尚书王祖道与左侍郎韩侣、右侍郎尹京也来拜。
茶毕,三人被送出来。
皇亲喜国公、枢密使郑居中、驸马掌宗人府王晋卿,都是紫花玉带来拜,郑居中坐轿,这两个都骑马。
茶毕,三人被送出来。
本衙堂上六员太尉参拜到了:头一位是提督管两厢捉察使孙荣,第二位管机察梁应龙,第三管内外观察典牧皇畿童大尉侄儿童天胤,第四提督京城十三门巡察使黄经臣,第五管京营卫缉察皇城使窦监,第六督管京城内外巡捕使陈宗善。都穿大红,头戴貂蝉,孙荣是太子太保玉带,余者都是金带。
下马进去。
酒乐毕,六人被送出来。
朱太尉回到厅,乐声停止。
管家禀事,各处官员进见。
又等了好长时间,管家出来喊人。
先是勋戚,其次是中贵,其三是仕宦,其四是本卫个官,最后是十三省提刑。
礼物抬进去,管家接了礼帖铺在公案上。
西门庆与何千户进去站在台阶下,等上边叫名。
西门庆举目观瞧,正面五间敞厅,上面朱红牌匾,悬着徽宗御笔“执金吾堂”,四个金字,非常显赫。
少顷,管家叫名。
两人应声升级,到滴水檐前参谒。
朱太尉当厅坐在公案后。
两人四拜一跪,听候发放。
朱太尉道:两员千户,怎么又叫你们送礼来?在地方谨慎做事,我自有公道,伺候大朝引奏完毕,来衙门中领札付。
两人答应。
左右叫“起去”。
两人起身拜礼而去。
两人由左角门出来。
刚出大门来,正要走,忽见一人手拿红帖飞马来报,传报道:王爷、高爷来了。
西门庆与何千户躲在人家门里观看。
但见,军牢喝道,总督京营八十万禁军陇西公王烨,同提督神策御林军总兵官太尉高俅,俱大红玉带,坐轿而至。
各省参见官员一涌出来,就看不见了。
西门庆与何千户出来,走到僻处,呼跟玳安牵过马来。
两人二人上马,各自回家。
走到大街,何千户邀请西门庆到家吃饭。
西门庆再三固辞。
何千户令手下把马环拉住。
西门庆无奈,与何千户一同到何宅前下马。
两人进入厅上。
厅上兽炭焚烧,金炉香霭。
正中独设一席,下边一席相陪,旁边东首又设一席。
三席皆盘堆异果,花插金瓶。
何太监从后边出来,绿绒蟒衣,冠帽皂鞋,宝石绦环。
西门庆展拜四拜。
何太监不肯。
客气半天,何太监受了半礼。
西门庆上坐,何太监主席相陪,何千户旁坐。
酒上来,乐起来。
何太监亲自把盏,西门庆也没等他倒酒,就接了杯儿,放到席上,随即回奉一杯,放在何千户并何太监席上。
彼此作揖过,重又坐下。
但人边吃酒,边欣赏弹唱。
酒过三巡,菜过无味。
看看天晚,西门庆唤玳安拿赏赐与厨役并吹打各色人役,就起身。
何太监拦住道:大人与我家做官的同干事,大人就不要走了,让人把行李搬过来,在我家住两日,如何?我这后园儿里有几间小房儿,甚是僻静。
西门庆道:住这里最好,只是怕夏公见怪。
何太监道:如今这年头,早晨不做官,晚夕不唱喏,当初与他同僚,今日前官已去,后官接管承行,与他就无干,他若见怪,他就是个不知道理的人了,今日我定要和大人坐一夜,不放大人去。
西门庆还要推脱。
何太监不由分说,打发玳安并马上人吃了酒饭,差了几名军牢,各拿绳扛,往崔中书家搬取行李去了。
盛情之下,西门庆只好坐下。
何太监道:大人,我家做官的新到任,还望大人替他看所宅舍儿,好搬取家小。
有人卖,有人买,我做商人的,就给他们牵个线,让他们成交。
西门庆道:夏龙溪赴京上任,他的宅子,门面七间,到底五层,二门进去大厅,两边厢房,鹿角顶,后边住房、花亭,周围群房也有许多,街道又宽阔,正托我出售呢,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何太监道:那太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但不知道多少钱?
西门庆道:他说是一千三百两,老公公若要,随公公与他多少罢了。
何太监道:我托大人,那就随大人主张,趁我在家,差个人和他说去,讨他那原文书,如何?
正说呢,玳安同众人搬了行李来回话。
西门庆因附耳低言。
玳安领会而去。
不一时,玳安拿文书回秉西门庆。
西门庆把原契递与何太监亲看了一遍,见上面写着一千二百两。
何太监同意,吩咐何千户进后边,打点出二十四锭大元宝来,用食盒抬着,差了两个家人,同玳安押送到崔中书家交割。
玳安完事回来,已经是一更时分。
何太监先走。
何千户教家乐弹唱,又与西门庆吃一会儿,方才起身。
何千户送西门庆到后花园。
西门庆这才打发玳安他们去休息,自己摘去冠带,解衣就寝。
又是一个人在京城独守空房,抱枕而眠。
西门庆,一个男人,一个酒醉的男人,一个身体里满是欲望的男人,一个夜里从来都有女人陪伴的男人,他睡在床上,想女人,想死去的李瓶儿。
夜漏沉沉,花阴寂寂。
寒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西门庆想着想着,劳累困乏,就开始迷糊。
西门庆听见窗外有女人叫声,披衣下床,推门而看:
李瓶儿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轻移莲步,立于月光之下。
西门庆一见,急忙挽入室内。
两人相抱而哭,互相问候。
说完,就上床云雨。
完事后,李瓶儿整衣扶髻,徘徊不舍。
西门庆又要搂抱李瓶儿,李瓶儿摔袖而去。
西门庆急忙向前拉袖子,恍然惊觉,原来拉的是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