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总是唠唠叨叨的祭司,也只有在今晚相当寡言。虽然说过请他在城内的密室中避难,但他顽强地拒绝:「我要守护这里。」,所以阿尔文也拗不过他。
在冰冷的地面上,阿尔文只是一径祈求着邻国派来的支持。
向神,以及蒙主宠召的双亲和叔父祈祷。对除了祈祷之外什么也办不到的自己的渺小感到悔恨,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该事先更加提升兵力才是,这个念头掠过脑海中。然而倘若将多数人民编为士兵农地就会荒废。雇用外来的士兵所费不赀,而且也将难以保持村庄的平稳。
究竟该如何是好呢?阿尔文实在不懂。
面对过于沉重的不安,彷佛即将被它压垮了。
礼拜堂的窗框喀哒喀哒地摇动着。风势强劲。
「……说不定会变成暴风雨吶。」
静默地伫立的祭司说道。
阿尔文朝祭司低下头,转身离开礼拜堂。战争的准备已经尽可能地整顿好了,但还剩下一件不得不为的事。
将烛台拿在手上,步下地下室。
自己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晃着,让他回想起小时候觉得这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
地面下主要是当作贮藏室使用,但是也有在祖父时代时所建造的监牢。祖父年轻的时候发生过许多次浩大的战争,因此似乎需要收容俘虏的场所。阴暗,带着霉臭味的空气流动,曾听说这里死过好几名俘虏。
首先,去探视但丁的士兵们被关入的大牢。
他们的武器被没收,还铐上了手铐。虽然有供给饮水但尚未用餐。
士兵们大概是胆识过人吧,甚至还有人正在打呼熟睡。修则是清醒的,坐在用茅草架成的床铺上。
他看见阿尔文,但什么也没有说。或许是已经不打算找借口了。
在石头砌成的走廊上前进,抵达深处的单人房。他让看守的士兵下去休息。
单人房中放着一张只要掀开木盖就能作为便器的椅子,但丁正露出侧脸坐在上头。由于之前一直都很昏暗,所以蜡烛的光芒大概很刺眼,他玻ё叛劬ψ蛘獗撸切从纸酉吲不厍奖谏稀?br />
人是来到这里了,然而阿尔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端着烛台,一味地呆站着——时间到底经过了多久呢?
率先开口的是但丁。
「……你不杀我吗?」
完全无法回答。他很明白应当那样做,这个男人是为了掠夺自己的领地而来的。将他处死,或是切下他的双臂以儆效尤——无论何处的贵族都会做出那种程度的处罚。
然而,无法想象。
竟然要杀死但丁,真是无法想象。
「为什么……在森林里时,要救我……?」
他一直都很在意那件事。
不惜强忍伤势也要赶过来。强力的拥抱与念着「抱歉」的嗓音,怎么样都无法认为那是演技。也许整件事到头来只是阿尔文想法天真,但丁较他技高一筹。
「难道是因为如果不那样做,贝涅波廉特就会被麦卡兰抢走吗?或是倘若不是亲手杀了我,你就无法得到这片土地……所以才帮助我吗?」
「虽然说了你也不见得会相信,但并非如此。」
但丁抱着单边膝盖回答。
他依然将带着伤痕的侧脸朝向这里,没有注视阿尔文。
「当初来到这里……我确实想过要夺取贝涅波廉特。但也并非无论如何都渴望这片土地。与邻国交战、或国王的赏识也罢,对我而言都是次要的。我只是……由于我个人的怨恨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才回到这个贝涅波廉特。」
「怨恨……?」
「因为我原本以为母亲是被杀的。」
阿尔文吓了一跳,摇晃着烛台靠近牢房说道:「怎么会?」
「究竟是被谁?」
「就是被你的双亲啊。在母亲举行丧礼的那天……我看见了。你的母亲哭着,紧紧抓住父亲不放。『是我杀的、都是我不对』这么说了好几遍吶。」
「那是——一定是,自己很可能将疾病传染给她了的意思……」
「是啊,」但丁点头。「我现在明白了,都是我的误解。由于还是个孩子,所以分辨不清事实而陷入混乱。在那不久之后,听说了要去凡戴克当养子的事,就一味地以为自己是被赶出去的……」
「哼哼,」他吐露的自嘲,较平常更为无力。「前一阵子在墓园,听见艾娃所说的话时我大吃一惊,但是却合情合理。仔细想一想,你的双亲根本没有道理杀害我的母亲。」
蜡烛一晃动,但丁的影子也跟着摇动。彷佛就像他的心正在颤抖一般——惶恐地飘摇不定。
但丁沉静地,将话继续往下说。
「……小孩子的主观意识超乎常理。因此,当凡戴克义父知道我的误会之后,就巧妙地利用了它。他再三反复地告诉我:『你的母亲在贝涅波廉特遭到惨无人道的待遇,而且你是被贝涅波廉特舍弃的。』将我束缚在凡戴克。那是一种暗示吶。哈,真可笑。我居然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义父似乎早在国王之前就设想过与邻国间的战争。也十分明了贝涅波廉特的地利之便。他利用了怀抱着对欧基弗家的怨恨之下成长的我,策划了一场占领计划。我的义父,不亚于麦卡兰,自私自利而且欲望强烈——阿尔。」
但丁总算面对这边了。
阴暗之中,紫罗兰的瞳孔笔直地注视着阿尔文。
「我没有关系。我被处死是理所当然。无论理由为何,我都是抱着加害你们的念头踏入这片土地的……但是,不要杀害那些士兵。」
真挚的眼眸凝视着阿尔文。他慢慢地起身走近,指节粗壮的手握住了粗糙的牢窗。
「那些家伙很有用处喔。令人讶异的是,那些莽汉们大家都说很喜爱这片土地,也很喜欢你。至于修则是被艾娃迷得昏头转向。」
「……是那样吗?」
虽然很意外,但是经他这么一说,刚开始能够毫无芥蒂地谈话的两人,最近似乎保持着一些距离。这是亲密交往的男女身上常见的倾向。
「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但是因为总管的眼光盯得紧,所以一直连手都不能握吶……总而言之,那些家伙一个人能够抵三人份的兵力。如果是为了你,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或者,也可以威胁他们若不照做就杀了我吧。你随时都可以将我处死。」
无法认为在但丁直直凝视着阿尔文的眼瞳中,隐藏着虚假。
然而却没有办法理解。但丁简直就像是,一心想要守护贝涅波廉特不是吗?像这般身陷囹圄,一面说着处死也无妨,一面要他运用自己的士兵,这番构想究竟从何而来?
「……你……怎么想呢?」
他认为不得不提问——关于但丁,真正的心意。
「什么事?」
「你……至今一直怨恨着贝涅波廉特、欧基弗家的你,现在怎么想呢?还是很厌恶贝涅波廉特吗?连我,也很讨厌吗?」
总觉得好像变成了小孩子所提出的问题。
但丁大概也愣住了,稍微瞪大双眼。然而下一个瞬间,便在叹息的同时流露出一抹既非自嘲也非冷笑,而是极为自然的笑容,回答:「我不讨厌。」
「这栋偏僻乡村中的城堡也好、笃信精灵的村民也罢,还有声称看得见精灵,几近傻呼呼地想要相信他人的你——我都不讨厌……阿尔。」
被如此温柔地称呼着,胸中悸动了一下。阿尔文将烛台放在脚边,靠得更近。
粗大的木头栏杆阻隔着两人。
在但丁卷翘的头发里头,那只精灵探出半边脸蛋。只有那一带朦胧地散发着紫罗兰色的光芒这件事,为何但丁没有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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