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以珍这次有所准备,顺溜地答道:“有人告诉我一个养颜的方子,用开水冲泡藏红花,喝了能活血排毒呢。”
老郎中点点头,然后嘱咐道:“姑娘家总是爱美的…不过等你嫁了人,就不可再喝这东西了。”
药材备齐全那天,乐以珍找来了熬药的瓦罐子,当晚就在西厢熬起了药来。有人问她吃什么药,她保持着一贯的口径,说自己身上有火毒,需要吃几剂药祛祛火,众人也不深究。
一副药熬下来,一个时辰过去了。待她将药从瓦罐中滗到一只瓷碗里,放到一旁凉着的时候,听到外面敲了三更鼓。月亮挂在荣寿堂那高高飞起的翘檐之上,将银辉洒到西厢这间小院的每一个角落。乐以珍手边的那碗药汤里,有一个小小的月影在荡漾。
她盯着那晃晃悠悠的月影,于这静寂的深夜里,陷入了沉思。
自从她确诊自己有了怀远驹的孩子以后,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打掉这个孩子!因为她不爱孩子的爹,也不想这个孩子成为她的羁绊,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分,当月光温柔地照下来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当年她的爸爸弃家而去的时候,她才五岁。她的妈妈拖着残疾之躯,历尽多少艰难,咽下多少辛酸的泪水,才将她从一个拖着鼻涕梳着朝天辫的不懂事的小丫头培养成一个大学生。当她慢慢长大,开始懂得自己的爸爸是多么不负责任多么软弱的一个人时,她为自己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而羞耻,更害怕妈妈将对爸爸的怨恨转嫁到自己身上。
可是她的妈妈看出来了,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说道:“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永远都爱你……”
你是妈妈的孩子…乐以珍将手抚上自己的腹部,脑海中回响着妈妈的这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感觉到,在她腹中成长的这个小生命是她的孩子…
第二十七章 推波助澜
乐以珍手边的药逐渐凉却下去,可她却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将那碗药喝下去。她的心中天人交战,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留下这个孩子,她的心将不再自由,从此后她将受到牵绊,如果打掉这个孩子,她身上正在逐渐苏醒的母性力量却不容许她这样做,她想象着一碗药喝下去后,一个生命将从她体内流失,她的心就会尖锐地疼痛。
两相僵持之下,那碗药端起又放下,不觉已经凉透了。
她正感受着一颗心被两下撕扯,痛裂开去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珍儿。”
寂静的夜里,一个突然发出的声音,虽然是轻轻的,还是吓了乐以珍一跳。她回头遁声望去,看见月光之下,冬儿散着发披着一件外衣,形同鬼魅一般地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做什么大半夜冒出来吓人?”乐以珍强掩饰下自己的慌乱,轻声地斥道。
“你这才叫吓人呢!深更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发呆…”冬儿拢了一下肩头的衣服,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我睡觉前喝多了茶水,起夜解手,一出门就看到你在这里傻坐着。”
冬儿轻描淡写地边说边在乐以珍旁边坐了下来,却没有告诉乐以珍她已经站在刚才那个位置好{炫&书&网久了。她低头看了一眼那碗凉掉的药,开口问道:“你说你火气大,熬了药又不喝,你这样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乐以珍动手去端那碗药,随口回道:“想起我娘了,心中难过,就忘了喝药的事了。我也不坐了,喝了药就睡觉去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碗药送至嘴边。还没等她的唇沾上那药液,冬儿突然起身,劈手将那只碗夺了下来。因为她用力过猛,那散发着浓重气味的药从碗边溅了出来,滴洒到乐以珍的胸前。
乐以珍正是心中纠结不清的时候,被冬儿这样一闹,就有些恼了,瞪着她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解手去,在我面前发什么疯?我熬了一个时辰的药,让你给弄洒了半碗去,我还怎么喝?”
冬儿也没客气,将手中的碗放回石几之上,直指着乐以珍说道:“我倒要问问你了,你这药是什么味道?你到底生的是什么毛病?也不见你请大夫来瞧,自己熬了药就喝,你什么时候成了女郎中了?”
乐以珍看着石几上那只剩半碗地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凑齐这方子。就这么白费心思了。心内忧结加上懊恼沮丧。眼泪竟流了下来。
冬儿见她这样。越发地肯定了自己地想法。便轻轻地坐回乐以珍身边。扶着她地肩膀哄劝道:“珍儿。你年纪还轻。又没个亲人在身边。遇事千万不可鲁莽草率。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亲姊妹也不过如此。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地?就算我拿不了大主意。多个人商量。总好过你自己钻牛角尖。你说是吗?”
乐以珍地一颗心本来就摇摆不定。被冬儿这般软语轻声地一说。一下子就对她生出无限依赖来。她拉着冬儿地手张口欲言。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冬儿轻叹一口气:“唉…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出七八分来了。我们日日相处。我当你亲妹妹一般。你有事岂能瞒过我地眼睛?照我观察…你也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了吧?”
乐以珍被说中了痛处。伏在冬儿地肩头“嘤嘤”哭出声来。冬儿抚着她地头发。盯着那碗说道:“你这可以犯了大糊涂了。也没有大夫在身边。自己就做这种凶险之事。丢了性命可怎么了得?就算你命大。打胎也是一件入地狱地罪孽呀!孩子总归是娘身上地肉。不管爹是谁。孩子是你自己地。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冬儿这番话一出口。本来在乐以珍心里势均力敌地两股挣扎地力量。一下子偏向了一边。她将手捂到自己地肚子上。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我也舍不得孩子。可是我现在这种处境。怎么能生下他来呢?我该怎么办呢?”
冬儿抱住她的肩膀,很坚决地说道:“如果你担心老太太那边过不去,明儿你先找太太说。要是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去替你说。这孩子也是怀家的骨肉,相信老太太和太太一定会上心。”
说完,她抬手端起那只药碗向外一倾,半碗药“哗”地泼到地上,乐以珍打掉孩子的念头就随着那药一起被泼洒了出去,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冬儿将乐以珍扶回屋里,照料她躺下后,也没回自己的住处,就挤到乐以珍的旁边,两个人头靠着头,将此事商议一番,便都睡下了。
一夜恶梦,乐以珍也没有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醒来,发现冬儿已经不在屋里了。她起床穿了衣服,喊打杂的小丫头送来热水,正浸湿了巾子准备擦脸,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出声喊了一嗓子:“珍儿在吗?太太和孙姨娘来了!”
乐以珍吃了一惊,赶紧将巾子放回盆中,开门迎了出去。只见沈夫人被她的大丫头溪儿搀扶着,身侧陪着孙姨娘,已经到她这间小屋的窗户底下了。
“太太,姨娘…早!”乐以珍心中有预感,一边揣摩着沈夫人的脸色,一边问了一声早安。
沈夫人快走几步过来,拉了她的手说道:“脸色这么差?可是这几天没睡好?你这丫头可真是只闷葫芦!恁大的事也能憋在心里,快进屋去,我倒要好好地问你的罪呢!”
乐以珍听沈夫人这样说,心知冬儿已经将事情禀到她那里去了,又见她口中说着问罪,却是满面慈悲之色,便放下心来。
进了屋里,乐以珍给沈夫人和孙姨娘让了座,又忙着去端茶倒水,却被溪儿笑着抢过茶壶来,替她给两位主子倒了茶。
乐以珍自己赶紧擦了几把脸,将头发拢了起来,然后有些局促地站在了沈夫人身边。沈夫人看了溪儿一眼,溪儿心领神会地搬过一张罗汉凳,拉着乐以珍坐下去。
沈夫人端详着她那张素净的面孔,半晌才诵一声佛:“阿弥陀佛!多要强的孩子!唉…人再强,终究也强不过命去。冬儿今儿一大早就跪在我面前,求我给你一条活路。其实你能给怀家添香火,应该算是一件功劳,哪里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