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国人把他们最强大的军舰派来了。”高岛柄之助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是‘超勇’号和‘扬威’号。”
“我知道它们,它们分别是乾国福州马尾造船厂和江南造船厂制造的,和法国海军‘巴雅’级装甲巡洋舰属同一类型。”仁礼景范沉声说道,“这是目前乾国最新式的军舰。我们的‘清辉’号和‘天城’号完全不是对手。”
“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们能指望四艘雷击舰把它们炸掉吗?”高岛柄之助又问道。
“机会恐怕不大。”仁礼景范摇了摇头。
一身黑色西服的森有礼听到他们俩的谈话,吃了一惊,赶紧说道:“我们不能和乾国军队开战,这是伊藤阁下的命令,也是天皇陛下的意思。”
“放心,公使阁下,我们明白这一次来朝鲜是要做什么,不会做傻事的。”高岛柄之助打了个哈哈,说道。
日军在仁川登陆之后,便一路急行军到达了汉城。达到了“兵临城下”的目的,但森有礼却并未下令日军马上进入汉城,也没有去抢占汉城的险要之处,而是选择在城郊扎营。
高岛柄之助和仁礼景范都明白,森有礼之所以如此,是想要避免和随后到来的乾军发生冲突。
现在看来,森有礼的作法无疑是明智的。
刚才他们已经看到了乾军登陆,如果双方真的交战的话,日本陆军面对数量比自己多一些但战斗力未必强的乾国陆军,也许能够不落下风。但日本海军面对两艘强大的乾国装甲巡洋舰,却只有被灭的份。
而乾国陆军在登陆之后,一改往日萎靡拖沓的作风,全力抢占汉城的各处险要。也令日本人吃惊不小。
“我们回去吧!”森有礼说着转身,上了自己的马,向山下驰去,高岛柄之助和仁礼景范也各自上马,带着部下离开了。
远处矗立着巨大的城影,如同沉寂在黑夜中的一尊黑色的巨人。
雨一直在下。
马蹄陷入潮湿的泥地中。这支不知来自何方的队伍正在艰难跋涉。他们顶着冰冷的风,向着远方的地平线前进,踏上了一重斜坡。
雨水沿着长枪滑落到手上,钻进手甲的缝隙中。引以为骄傲的防具此时变成了沉重的束缚,熟铁的甲胄内都是水,头盔压着湿透的长发。漫天都是水,可是水囊已经干了,武士们将剑鞘里蓄积的雨水倒进嘴里,水中满是铁锈的涩味。不光是剑,铠甲也久未上油了,湿透的甲片互相刮擦的声音让人觉得牙齿发寒。
为首的那个魁伟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强顶着寒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似乎要用他的身体为身后的武士们挡下风雨。他肩荷着沉重的大刀,手持战旗。尽管是在黑夜,但战旗上“除暴斥邪”四个遒劲有力的楷书大字仍清晰可见。这面曾经意味着光荣和骄傲的旗帜以一个强硬的角度指向天空,仿佛用尽最后的力量,要撑起它过去的辉煌。
一匹满身泥污的马跑出了队伍,马上年轻的武士擦去脸上的雨水,和首领并肩前行:“王京……就要到了。”
“告诉大家,加快前进。”
“雨太大了……”
“洗冤之雨,能不大么?”
“到了王京,王父阁下要是不收容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的目标,不是被朝廷收留,”首领扭头,看着年轻人,“我们是去杀尽权贵,逐灭倭夷的。”
年轻人怔怔地看着首领的脸。那是一张石头一样坚硬的脸,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用刀斧劈成。
“不要怕,我们不是孤独的,王京千千万万的军民,都是我们的臂助。”出乎年轻人的预料。首领那张石刻一般的脸上微微浮起了笑容。
在这样一个雨夜,首领的笑容如同当年,带着阳光一样的暖意,驱散了年轻人的畏惧。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你会活下去的。我保证!”
“我们中总要有人活下去……”转过头,首领低声地说,笑容慢慢地消逝。
“您说什么?”年轻人没有听清。
“很大的雨啊。”
短短的对话后,一切又沉寂下去。队伍无声地跋涉,向着前方。隐没在无边的冷雨中。这是进攻敌人的好天气,火枪和弓箭都难以施放,这样的夜里,即使敌人派出最精锐的斥候,行动也会收到限制。
小腹上那个日本人的子弹造成的创口又开始渗血。年轻人扯下一条浸透了雨水的衣带,死死地勒住了伤口的下缘。多亏好天气的帮助,他或许能够坚持到汉城,虽然他们中没有任何人知道汉城还有多远。也许就是这一夜的路程,也许是两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到达了。
这一路上。他们和日本浪人已经交手多次。
黑色的战马从前方的雨幕中缓缓驰来,马背上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那是傍晚时候放出去的斥候,他已经从前方探路回来了。
“全毅弘,是你么?”首领拉住战马,按住了腰间的长刀。
没有回答。
黑马小跑了几步,停下了,阻挡在队伍的前方。寂静的雨夜,一匹黑马静悄悄地站在雨中,不祥的预感浮起在年轻人的心头,他看见首领的另一只手缓缓伸到背后。按住了大刀的长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孤单的一匹黑马和数千人的队伍对峙着,寂静如死。偶尔点滴的水声,是雨滴从弓梢上滴落。打在了靴子上。
“毅弘?”首领低喝。
黑马背上坐着黑铠的武士。他端坐在马背上,面容隐没在黑暗中,不做回答。
首领从马上的刀套中提出了沉重的乌金色大刀,年轻人打着火镰,点燃了藏在油布下的火把。两骑忽然疾风般地扑向了前方的黑马,年轻人的银色长枪振落了雨水。雷霆般直刺向对方的武士。在对方动作之前,枪锋已经刺进了他的肩膀。年轻人猛地悬住手腕,没有再刺下去。此时他已经清楚地看见对方肩上的太极图案,那是他们天道教的徽记。
不说话的武士确实是傍晚派出去的斥候,而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会对枪刺做出那样的反应,不但一动不动,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僵死。全毅弘怪异地抬起头平视着前方,空洞洞的双眼看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可是他为什么还能坐在马上,驱使战马自己跑回来?
首领举高了火把,年轻人伸手去推全毅弘。全毅弘的尸体带着马鞍一起沉沉地摔在泥泞中。
首领粗糙的手缓缓抹过自己的脸,甩去了满手的雨水。后面的武士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