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并不是一件小事,离开的不单单是这一方水土,还有这一方人。
顾易扬辞去学院职务,告别邻里,接待来访探问的学生及其其爹娘,前前後後花了近半个月,若不是因想著将来说不定还会回来这里看看,房产要变卖就得更花时间了。
他也就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人缘著实不错,来挽留的人简直是络绎不绝,若不是门下不少学生都赴考,怕就更多了。
书院的老先生说了,要被朱影他们知道了,怕还得怨上他。
顾易扬不以为意,只道:
“他们要真有出息,春闱时便可上京,到时相见我亦欣慰。”
另一边厢,顾青霄也去给杜生和小桔儿话别,两人均表达了对京城的向往,直恨不得包袱款款就跟著顾青霄去,杜生还说:
“青霄啊,我听说书先生说的,京城可真是个繁华到极点的地方,你去了好好看看,仔细瞧瞧,连我们的份都看了,到时就给我们写信,即使我看不懂,我也可以请隔壁的写信先生看。”
接著他又描述了说书先生口中的京城是如何繁华如何热闹,什麽奇奇怪怪的玩意都有,听说还有蓝眼黄头发的异族。
顾青霄听著也是神往,点头保证一定会仔细看。
及至大半个月後,顾易扬和顾青霄才在众人送别下乘马车向京城出发。
顾青霄从前是没坐过马车的,更不用说如此漂亮奢华的马车了,那黄穗蓝绸华盖均难得一见。
甚至,他连马都没摸过,所以刚靠近车子时,他便被高大的马给吸引住了,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却不想被一边候著的张姓老人抓住了手。
小少年一惊。
却见张姓老人拉长著脸,沈声说:
“小少爷,这马不能乱碰,惊了马容易伤人。”
语气很平,却带著不容易察觉的责备。
顾青霄有点惶然,扭头看他家先生,却见他家先生也是拧了眉。
正以为他家先生也责备自己,眼眶都红了,却见他家先生走过来,把他的手从张姓老人手中拉出,淡淡地道:
“张伯,小孩子好奇是自然的,你又何必如此计较。”
顾青霄忍不住靠近了顾易扬一些,寻求庇护。
张姓老人见了,仍旧皱眉,但嘴上还是服了软,垂手低眉道:
“二少爷说的是,我也只是一时情急。”
顾易扬不以为意点点头,便拉著顾青霄上车。
进了里面,顾易扬才捏捏他的脸,展颜一笑,道:
“张伯只是人严厉一些,没恶意。”
顾青霄抿了抿唇,点点头表示知道,却始终没办法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毕竟,张姓老人在他们近日搬家的事情上没少出力的,也照顾得很好,甚至叫他一声小少爷,可……他总觉得张姓老人不喜欢他,不,应该说是讨厌他,特别当他和他家先生一起时候,他看他的目光总透著奇怪。
见小少年仍旧一脸郁郁,顾青霄便从旁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盘点心放在小桌子上,笑:
“看,这是什麽?”
“嗯,这不是李大娘做的水晶糕?”顾易扬有点惊喜道。
之所以一眼便看出是李大娘做的,是因这一样小点心这镇上就李大娘会做,算是独门绝活。
这水晶糕与猪皮冻、牛羊肉冻做法有点相似,然它不一般在与李大娘往往会把好几样混著煮,捞起来辅料後,汤浓稠且香气十足,凝固後晶莹剔透,余香犹存,多日不散。
只是这道小点心做法繁复,且把如此多东西熬稠,花时间得很,所以平常李大娘却是不做的。
“李大娘说了,必定让我们在离开後仍对她手艺念念不忘,这道小点心肯定便是她精心准备的。”顾易扬又拿出筷子小碗递过去。
顾青霄点点头,接过筷子小碗,也就这时他才发现车里构造完备得超乎他想象。
凡是坐的地方都铺有毯子,两个角落还放了薄被。不单单两边有座位,中间还有张小桌子,两边放了坐垫,另两个角落又放了两个带抽屉的小柜子。
奢华得让顾青霄有点坐立不安。
“尝尝。”可顾易扬却似习以为常,夹了一片水晶糕到他碗里,笑著说。
顾青霄看著笑容满脸的顾易扬,想到了什麽,好一会才狠狠点点头,应:
“嗯!”
说罢,边夹起水晶糕咬了一口,粲然一笑:
“很好吃。”
是的,不可以再如此了。
他家先生既然出身大户,他是他先生养大的,那麽,怎麽可以因为一点点事情就坐立不安呢?这不是给他先生丢脸麽?
从今以後,他必须学会沈著面对所有事情!
第十六章 归家
然孩子,面对从没见过的世界,一开始便要他们沈著,却是不太现实的。
因此,虽下定了如此决心,但顾青霄掀开车窗帘子,见著未曾见识的繁华时,仍不可避免露出孩子心性。
一开始还压抑著自己不要问太多,特别在中途休歇息时见到黑著一张脸的张伯时,但顾易扬一直笑著仔细跟他解释那是什麽,那是用来做什麽的,他不觉就放开来了,见到什麽就问,想到什麽就说,满脸兴奋。
“先生,那是什麽?”
“卖艺的艺人,镇子上很少吧。对了,去年不是曾经来过一个麽,只是那个人表演的是舞剑,这个表演却是飞刀子。”
“啊,我记得!嗯?那又是什麽?”
“那是酒坊,专门卖酒的,里面弹琵琶的姑娘可以收赏钱,这书里应该有谈过吧。”
“原来书里的酒坊便是如此。镇子上只有客栈和茶肆,酒坊还没有呢。”
便如此,二人就著路上所见所闻,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终於,在陆上行了五天,再水上走了十多天,两人到了京城。入了城又走了一天上下,在客栈住了一宿,才到达顾宅。
刚下马车,顾青霄便被那雄伟异常的宅门给吓住了。
门簪是八角形的,雕得精致,隐约是福禄寿德几字;两边的石狮很威武,左边雄狮把玩绣球,右边雌狮旁雕有幼狮,其意却不明摆著望手握重权,世代为官;门环底座却是双凤,龇牙露齿。
果然,先生家有为官之人。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朝代,能够以这样的摆设饰以门的,非官家不可。
顾青霄如此想著,神情不觉变得复杂。
顾易扬却没注意小孩儿的心思,只拉著他的手就往里面走,路上所见仆人无不满脸惊喜,有的甚至泪流满脸,待他们走过後还合十拜谢天地。
顾青霄一直知道自家先生很厉害,可这人心得的未免太过可怕,若不是他家先生太会笼络人心,便是他家先生远比他想的更要厉害。
可他先生显然不是会主动笼络人心的人,不是必要,他是连理会都懒得理会旁人。
穿过几重门,两人终於到达了中庭,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穿著华贵,高大魁梧的男子。
却见他憨厚的脸上激动万分,竟有点怯了,站在了原地。
笑不禁挂上顾易扬的脸,他侧侧头,道:
“莫不是大哥忘了我这弟弟了?”
那人听了,眼眶都红了,马上奔过去,一把抱住顾易扬,哽咽著喊:
“二弟!”
“好了,这麽大个人的……”顾易扬有时真拿这性情的哥哥没法,不禁拍拍他的背,笑叹。
半晌,两人才分开,却仍旧握著手——主要还是顾易扬他哥顾佑握住他的。
顾佑边拉著顾易扬往里走,边开始抱怨这些年来他支撑这家多辛苦云云,顾易扬早就知家里的情况,但仍旧耐心听著。
一旁看著两人远去,却没被关注哪怕一下的顾青霄,不禁怔了怔。
隐隐约约,这个小少年有预感,他家先生……可能,以後不单单是他家的。
接下来的日子,顾青霄由於被顾易扬特别介绍和交代,竟真成了顾易扬养子般的存在,生活所用所花均参照富家小少爷的用度,前前後後都唤他做小少爷,让本就连续好几天都没见著他家先生的顾青霄更加烦躁。
而在偷听了些下人的闲言碎语後,他的心就更加乱了。
据说,他家先生曾经在朝廷为官,然前些年由於某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