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
「嗯。」
跨入三合院，庭中有五人围坐在石桌旁下棋或聊天，纷纷抬头打声招呼：「龙二，你带朋友回来啦。」
「叫啥名字哪？」
「凤纾。」
「挺斯文秀气的。给你娘见过了麽？」
「几年前见过了。」他将小子牵到石桌旁，道：「你先陪著这几位老人家，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就是我爹，我娘和大姐应该在厨房张罗早膳，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旋身走了。留下凤纾一脸木讷地让人瞧个够——
吹唢呐的老汉问：「龙班主，丑媳妇儿来见公婆，你满意麽？」
「龙二满意就好。」他自顾下棋。
「哦。」敲锣的老光棍说：「龙二和人家交往很久了哪。我瞧他拎著包袱和傀儡偶，往後要在这所宅子住下，对吧？」他问这叫啥输的年轻人。
凤纾一脸低垂，呐呐地回话：「龙二没跟我说清楚，所以……」
「他把你带回来，竟然没说清楚？」拉二胡的老头儿怪叫。
龙老爷解释：「那孩子就是这样，自己会打算，不用咱们操心。」
「……」凤纾静默。
不一会儿，龙二回到他身旁，接收到他求助的眼神，「怎麽，不习惯？」
他又低头，「是不习惯……」也来得也太突然了。
「久了你就会习惯。」
一名小男孩在廊下喊：「吃饭了——」
「走吧，小子。」龙二拉了他一把，将人带往饭厅，身旁的小子就像傀儡似的任他操控，逐一认识这一座三合院内住著相互扶持的一家人；有吹唢呐的、拉二胡的、敲锣的，还有龙二的大姐和夫婿、小弟以及双亲。
大夥儿都和颜悦色的欢迎他成为龙家的一分子。
绸布庄，歇业一日。
凤纾与龙二和春生、小夥计分工合作，搬运私物、文件、画作等等，忙了一整个上午，大抵上已将所需物品统统运回私铺，有待重新归纳、整理。
凤纾差遣春生和小夥计两人先走，他与龙二则留下来巡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
「小子，将绸布庄留给你大哥，舍得麽？」他预料，依凤大少爷嗜赌如命的恶习不改，这间绸布庄早晚都保不住。
凤纾神情黯然地站在柜台边，说了句：「不舍，也得舍。大哥仅有店铺、现成的布疋和後头仓库内的存货，他没有经济脉络可循，撑不了多久的。」
「看来，咱们俩想的都一样。」
「龙二，你几时要拿地契给我娘？」
「走吧，就现在。你只是换地方做生意罢了，我带你回去分家。」
他拉著他走出绸布庄外，两人分别上了马车，回到凤家老宅。
大厅上，龙二只手托腮，一派慵懒地与凤夫人和凤大少爷对峙。
「既然双方都决定好了，我已在让渡的合同上画押，从此产权地契归还给凤家，小子就是我的了。」
「绪儿，快画押。」
「是。」凤绪提笔挥洒，十分乾脆！
凤纾静坐在龙二的身旁，眼看兄长签妥合同，双方各执一份，龙二也将地契交出。
凤绪达成了目的，眉开眼笑。
「小子，换你分家了。」龙二发号施令，与凤家人毫无情分可言。
凤纾起身轻唤：「娘、大哥，这一叠解聘书也交给你们。」
他踱上前，将文件放在矮几上，说明：「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打理绸布庄的生意，就连分号也一样。至於旗下的人纷纷请辞，我也批准了。以後，有劳大哥振兴家业，侍奉娘亲。一旦我踏出凤家老宅，就不会再回来。娘、大哥，请务必珍重。」
凤绪愕然，「谁辞了？」
他没回应。
凤夫人怒问：「你搞什麽鬼！」
他静默，掏出一大把钥匙搁上矮几，转身离开大厅前，丢下一句话：「龙二，我在大门口等你。」
龙二勾唇一哂，「小子不愿再为你们做牛做马，没搞鬼，只是争取他应得的部分罢了。」
凤夫人厉道：「这是凤家的家务事，没有你置喙的馀地。」
龙二反问：「怎没有？那小子是我的了，他仍姓凤，不肯跟你们说话，人也走了，理当由我应付你们母子俩，挺合情合理。」
「娘，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已拿回地契，手底下的人都走了也无所谓，人手再找就有，难不倒我的。」
「是不难，只要你没空去赌，有空打理绸布庄、找货品来源、忙作帐等等，迟早会步上轨道。」龙二道。
凤绪的脸色一僵，怕他当下戳破谎言。
龙二站起身，离去前问：「凤夫人，小子在小时候发生意外，做爹的舍命救，这是天性。凤夫人无法原谅他年纪尚小所造成的一桩憾事，可想过凤爷能否原谅你这麽糟蹋他用命换来的第二个孩子？」
她脸色一变，叫：「你住口！」
他偏要说：「小子我要了，归还凤家的地契就当作是我买他未来的人生，咱们的交易可令凤夫人满意？」
「走！立刻走！凤家不欢迎你！」她声声尖锐，扬手轰人。
龙二充耳不闻，转身走人。
三日後，雪娘和金儿被接往一处小宅院住下，三餐的伙食由老厨子包办。
往後的日子除了凤纾和龙二不定期探望，尚有一名汉子也常来走动。
他是老厨子唯一的儿子，莫升——天福楼的掌厨，喜欢金儿很久了……
私铺。
掌柜房内，老掌柜面容慈祥，颇感欣慰，徒儿离开凤家之後，找回属於自己的人生。
虽然他不太认同这孩子和龙二在一起，经过一段时日，瞧他们俩的感情甚笃，同进同出尽忙些生意事，对外宣称两人合夥，也没引起质疑或批评。转念想了想，促成他们俩认识的「媒人」就是自己，於是渐渐接受徒儿的选择。
「纾儿，老师父这回真的帮不了你了。」他上了年纪，想含饴弄孙享清福，不再插手铺子里的事儿。
凤纾淡淡一哂：「老师父不再帮忙管事，我没意见。」他忙得过来，况且龙二时常伴在身侧，会帮他算帐。「铺子内有春生和小夥计，另外三处分号也有大掌柜们和手底下的人各司其职，老师父帮了我这些年，徒儿好生感激。」
「哪儿的话。」老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你离开凤家，肩上的担子已放下，我无须再担心你哪。」
凤纾回应：「我不再为他人作嫁。老师父，谢谢您这麽多年来的栽培。」
「得了哪。咱们别再说这些，我要走了，你有空就过来家里坐坐，瞧瞧我这老人家。」
「好。我送老师父出去。」
掌柜房的门一开，春生和小夥计各自贴在门边搔头弄耳，如出一辙。
「你们俩又偷听！」老掌柜吹胡子瞪眼。
「呃，是偷听……」春生照实说。
小夥计推卸责任，「春生师父带坏我。」
「嗟！小鬼头，你皮痒了是不？」
「嘻……没有唷。」
凤纾没理会他们俩，迳自送老掌柜步出大门外。
「慢走，老师父。」
老掌柜面带微笑，步履缓慢地走上街坊，无事一身轻，学学年轻人，在膳後閒情的到处走走又何妨。
凤纾转身踱回铺子内，仍听见师徒俩拌嘴，不禁摇头笑了笑，回到掌柜房内忙自个儿的活。
傍晚前，龙二处理完自己的生意事，便前来铺子接人回宅。
「小子，忙完了麽？」
「再等我一下。」回了话，他继续交代：「春生，明儿有两家批发商要来取咱们从金溪运回的织品，共计五百疋。还有画斋的人在询问可有密机绢，你也得进货了。」
「哦，明儿我会去找佣工和进货。」
「这是明细，你收著。」
「好。」又要干苦差事，春生将明细揣入衣襟内。尔後问：「二少爷明儿没那麽早来是不？」
「嗯，我大嫂快生了，来铺子之前，我想先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