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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2 / 2)

我本想告诉他,这么说有点过分了。可转念一想,马上翘起大拇指说:“你这么做,很对!对极了!”

对于鹿男此鹿,他的秉性他的事迹,我之所以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一一叙述和不断澄清,大概是他很容易给人留下卡夫卡式的误解。从卡夫卡留下的那些尚未完成的作品和扉页上苦大仇深的黑白照片来看,人们很容易认为他是个瘦小病弱、终身郁郁不得志的可怜的男人,但事实上他高大英俊,一生中艳遇不断。类似的,鹿男很容易给人留下这样的映像:生性懦弱,吃吃艾艾,每分每秒都在我残忍的排挤和压迫下垂死挣扎。但真实的情况却是,他高大硬朗,生了一张“我绝对是好人”的脸蛋,善于打理人际关系,事业心很强——至少比我强的多。这点让他很快受到了上司的关注和赏识,不久后他升上了柜长,工作越来越忙碌,还得了不少应酬和活动的机会。

这种转变很快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压力。我又回到了小的时候,每次成绩下滑,或是做了什么“不乖”的行径,母亲就会威胁我说:我和你爹打算领养一个弟弟,他一定要比你乖比你出息。

因此,在许多年后,面对鹿男,这种威胁与压力又一次向我席卷而来。日益紧迫的工作压力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把我们都压垮了。一天的奔波与应酬之后,他就没有力气去说话和微笑了。人不可能一整天都保持说话和微笑。过去,他还赋闲在家时,没什么多余的人去倾诉和于之微笑,所以他把这些力气都用在了我身上,想尽力讨好我。而现在,当他回到家时,之前尤显过剩的语言和笑容已经透支了,很多时候,他只是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在餐桌对面埋头扒饭,我说什么话,他只支吾两声,根本没放在心上。对于这场骤变,以及其引发的我们之间的隔阂,他的理解角度与我完全不同,他时常抱怨:我是个人该多好,为什么我一天中要有那么多时间变成鹿呢?我老有办不完的事,却没有你那么多的时间!

我拿饭碗挡着脸,碗里的热气湿腾腾地化在脸上,我的委屈和愤慨也像这热气一样飞速上升。他对我的不满视若无睹,继续把所剩无几的精力用在没完没了的抱怨上。到了七点钟,他变成鹿,因为家里多了只猫,其余时间他就陪伴它。我径自打开屏幕,抓起电玩遥控,把一腔恶气出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怪兽身上,其间忍不住拿余光偷瞄这两个混蛋,看呐,他们两个又靠在一起了,一个思考喵生,一个思考鹿生。看呐,他们两个叫起来了,一个咪咪,一个呜呜,大约在交谈动物哲理。有好几次,即便他变成人身时,也会用那样的声音与狮王交谈——导致我一度认为,他们俩当着我的面在说我坏话。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从前他千方百计讨好我,现在我煞费苦心地引起他的注意。我会难以克制地像一个更年期妇女或是白痴男孩那样,突然抓住他手里正在掘饭的筷子,委屈兮兮地问:“你是不是烦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呆在这儿了?”他先是诧异地拔起脑袋,紧随其后的厌倦使他开满鲜花的舌头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冻土。他唯唯诺诺、象征性地说“你别想多了”,就拨开我的手,继续吃饭。有几次,他甚至以教训的口吻说:“你最近在写什么?别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到饭桌上来!”

有那么一天,在遭到训斥之后,我气冲冲地撩下饭碗,对他吼道:“对,就你厉害。总有一天,你会当上ceo,迎娶高富帅,登上鹿生巅峰的,再见!”

说完我像挨了巴掌的小姑娘,一阵风地跑进卧室,甩门不干了。他跟到门口,不停地敲门。我如寿终正寝了一般,平躺在床上不作一声。七点钟,我推开房门,看见他还守在门口,见我出来了,就用鼻子拱拱我的腿。我又把门甩上了。他大约被碰了一头,呜呜尖叫了两声,鹿角喀喀地往墙上撞。

第二天,我步履蹒跚地从里边出来,发现他站在门边,面容很憔悴。我问他:“你没睡么?”他说:“不是。。。。我听见你出来了。”之后我们又自顾自穿衣洗漱,一前一后出了门,在电车上也闷声不吭。他要下电车时,我干脆把头扭向窗外。他站起来,突然俯下身,在耳旁轻轻地说:“你知道,我就对你好。”我抬起头时,他已经出去了——他腿长,跑得快。

作者有话要说:

☆、10

下面回到我的工作上来。

第一,我没有被辞退,第二,我搬离了“爱写什么写什么”区。

送别我之后,大老板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们老板,让他盯紧我。回到公司头一天,老板就把我叫上楼去,同我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

下楼之后,两个实习生就闯进我的小格子,把东西全搬走了。李三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与此同时,他正呆若木鸡地缩在墙角,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桌子被挪到一边,而空出来的地方摆了一张新的桌子,上面放了新配置的水果电脑、咖啡机、笔筒、烟盒、烟灰缸、文件夹、我常用于涂抹太阳穴的风精油和两罐百忧解。

搬离工作在前所未有的效率下很快完成了。我一手抱着靠枕,一手拎着抱枕,走进办公室。李三守着他面积锐减的小小领地,正吸着烟。我怯怯地朝那儿看了一眼,他像羽化登仙的道长,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眯着眼与我对视。打我进门那刻起到我坐下,整个过程在我看来,都不是以自身完成的。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匕首直接把我射进了座椅。

我诚惶诚恐地冲他笑了一下,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他转过转椅,直接躺在了上面。整整一个下午,他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绞着双臂,肆无忌惮地端详我,仿佛能从我身上掘出什么改变命运的灵感。起先的两个钟头里,我还能写出点东西,到了后来,我一个字也敲不出来了。我像毒气室里的死囚一般,汗毛倒竖,两股颤颤,左手惴惴不安地拖动鼠标,右手放在领口上,孜孜不倦地解纽扣扣纽扣,扣纽扣再解钮扣。

五点半,漫长的施刑结束了。我急不可耐的摁掉屏幕。在两盏炙热的日光灯下,黑掉的屏幕上反出了我的尊容:一张被汗水浸透的《彷徨》。这时,李三蓦地冷笑了一声,徒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抓着公文包夺门而出。

从此之后,我便如乌云罩顶惶惶不可终日。我每天都给老板发一封邮件,恳求他能让我搬回去。他婉言拒绝了,因为大老板说,让他和李三一块儿盯着我。我依旧坚持不懈每天发一封邮件,乞求他让我脱离苦海。起初他还能在百忙中费电心思,变换一下回信中的语言:“尽量去适应好吗?”“你也要理解我们的苦楚啊”“电脑还用得习惯么?不然帮你把系统重装一下”。接下来他失去了耐心,直接把上一封邮件的内容粘到下一封。再后来,就成了系统回复“请自行处理,谢谢。”最后,他无情地把我屏蔽了。愤恨之下,我打开新文档,咬牙切齿地写道:你是契丹人,你们都是契丹人。。。。

既然求人未果,那么就与魔鬼和谐共处好了。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我像对待祖师爷爷一样千方百计讨好他。咖啡煮两人份,吸烟时总多拿一支分给他,一同出入办公室时,我都抢在前头为他开门,他一脱下外套,我就双手捧着送进橱柜。对于我做的种种,友善也好,谄媚也罢,他一概不领情。我为他毫无保留地倾尽一切:我遗失在娘胎里的脸皮和自尊,我从来与“快乐”两字不沾边的英容笑貌,我那很容易就跟大地亲上的瘦骨嶙峋的膝盖,以及苦练多年却拙劣依旧的花言巧语。——对待这所有的一切,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掏两下耳朵,然后取出他尊贵的小手指,朝指尖悠悠的吹一口气。他轻慢无比的态度无非是想告诉我: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坨屎。

然而,身为一个善于变通的人,我从他优雅的挖耳屎动作上再次找到了突破口。每次干与屎有关的事,我都会对他盛情相邀:“我要擤鼻涕了,你也一起么?诺,纸巾在此。”“我要掏耳朵了,你要一起么?这东西好使。”“我要去蹲坑了,你去不去?我们可以像高中女生一样撅着屁股聊天。”

不过,在此,我忽略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李三患有间歇性狂暴症。因此,在享完一时的口舌之快后,我很快遭到了报应。比如说,他会把滚烫的茶水泼在我的键盘上,或是毫不犹豫地抄起两层文件夹,痛击我的脑袋。但因为有错在先,我也不好说什么,大家都晓得他的脾气,所以他偶(经)尔(常)发泼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我只能泪水涟涟地继续干活去了。

除此之外,李三正在写一本有暴力倾向的书。原来的书名颇有自我检讨的意味,叫《杀死公敌》,我搬进来之后,书名改作了《杀死大石》,书中凡是叫大石的人都会死于非命。李三是个小气的家伙,每每离开办公室,无论时间再短,都会先把文档锁好,生怕有人偷走他的劳动成果。而现在,当着我的面,他会故意开一份文档在屏幕上,然后一脸蔑笑地走出办公室。他知道我会过去一探究竟。我一次次告诫自己,绝对不能上他的圈套,但在好奇心的强大驱使下,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电脑前,如铡刀下自暴自弃的冥想神龟一般,伸长了脖子,津津有味地探索他阴暗的小世界。

为了方便我两眼扫完,文档上只一两千来字,热情澎湃地叙述了杀死“大石”的整个过程,由于发自内心,这些文字张扬恣肆,念出来掷地有声,实乃暴力美学之大幸。随着我们之间的战火越燃越旺,这一两千字很快拓展到一万字,并且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首先必须声明的是,从一定程度上讲,作家可以说是弱势群体,我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嘴巴也很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默默码字。所以一旦碰上什么痛恨至极的人,我们只能在笔下杀死他们。这样,问题就来了:长此以往,人很容易陷入疯魔状态,会以为那个人真的死了。因此,当有一天在商场或是车站里碰见此人,我们很容易就吓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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