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意义非凡,需要慎重。晨起想,吃饭想,看书想,睡觉想,想了好几天的结果就是,若不附庸自古以来的传统“绣香囊送情郎”,似乎我真不知道绣其他的什么东西。
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因为在幽州的时候我就想过要送他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可惜的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花样都因得知沈易身份时被自己揉成碎沫。很奇怪,自那以后我竟将绣荷包的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这一次,不论我绣得有多么糟,都一定要做出一个来。
顺手从高长恭母亲的画作上誊摹下几朵梨花,在别人指点下裁剪好锦缎,于是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独立绣花的生涯。
姑姑婶婶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老手,一日便能绣出小孩的半片肚兜,并且针脚小巧,绣迹圆滑。作为新手的我自然与她们不同,前几日总莫名其妙地把丝线扯断,待线终于不断了,然后我又笨手笨脚地折断了两根针。
莲洛站在一边陪着我,犹犹豫豫地想帮我,却被我挥手推开。这是我要送给他的东西,怎么可能让别人上手呢。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可以假借他人之手,比如有个人在做饭,手中恰恰缺了一味调料,自己又走不开,这时候可以找别人帮忙;比如某个大夫给病人抓药,突然忍无可忍想去方便,这时候找来自己的徒弟来代替,再正常不过。
然而,有些事情却断然不能由别人代劳。一个姑娘去跟心爱的男子表白,我想做送给心上人的小礼物。归根究底最重要的是心意,最重要的是我对他的感情。这些事情不能让其他的人参与进来,毫无可能。
好吧,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做不好,一来放在心里重视的事情,没太大可能做不好。而来,换一种思路,就算真的做不好,把香囊绣成一团乱糟糟的布疙瘩,我依旧很清楚,长恭他是不会嫌弃的。
林旭回来帮高长恭取东西时,我正坐在石桌前绣香囊,他乐呵呵地跑来跟我打招呼。秋叶摇曳,小呆在树杈上嬉戏,拍着翅膀兴奋不已。
林旭抖开一团青布,从里面摸出油纸包递给我,神色淡然又带了几分恭敬:“这是殿下吩咐买来的,趁着热,王妃尝尝吧。”
包子……他很忙的时候自己不能及时回来,总会命人给我送来几个包子。每次都不多,却每次都是热腾腾的。
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皮儿薄馅大,葱肉淌油。熟悉的味道,仿佛已经深入骨髓。
两年了,有些东西随着时光慢慢逝去,而有些东西却无声无息的渗透到生活中,至此如影相随。
“扑通!”
闻声立刻回神,小呆竟从树枝坠到地上。
灰色的翅膀几乎要与满地的枯叶融为一体,可它却傻傻愣愣地在落叶中打了好几个滚儿,滚来滚去扑腾了两下翅膀又飞了上去。
我默默地瞅了瞅林旭,他好像真是不为所动似的,依旧滔滔不绝跟我胡侃海聊,显然没能察觉出小呆这边的变故,更没察觉到我几乎没怎么搭理他。
眼风扫向蹦跶地正是欢快的小呆,我摸出一个包子又啃了一口。试问一个长着翅膀的会飞的东西,从树上掉下来还摔声不小,这个家伙笨得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从林旭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我大概听出不少消息来。高湛最近有点活跃,自作主张地扣了皇帝派发到幽州做刺史的官吏不说,又违抗圣命拘束着斛律将军的弟弟为自己办事。皇帝看在眼里,朝中官吏看在眼里,却没人提出要采取处罚措施。
我向来不关心政事以及大件事态的发展,因为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若将精力都放到别处,那更没什么时间用在长恭身上。所以林旭看莲洛比较感兴趣,唾沫横飞正要继续胡说八道下去时,被我果断给轰走了。
捏着绣花针在底样的宣纸上戳出三个小洞,失了好一会儿神。
北齐一国,从皇帝从高殷换为高演,又从高演换到高湛,中间不过三年的时间。按理来说,现在的高湛也是该活跃的时候,若不活跃,若不显露一些企图,接下来的皇位拿到手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作为天外来客,虽然了解的不多,但历史大致的走向我还是清楚一些的。有些事既然注定发生,其实没人可以阻止。当我将自己剥离出去时,我可以非常客观地看待它,可只要一涉及到高长恭,我便成了当局者迷。
这一刻,我有那么一点高兴,因为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比想象中要来得聪明一些。
前脚轰走了林旭,管家后脚便跑进来。落叶因我不让打扫,现在已经铺了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
等到那步子停在眼前,我从管家手中接过一张小小的粉红信封。未见其字便猜到写信之人一定是女子。
朵朵蔷薇印记簇拥在信笺一角,凑上鼻子闻一闻,竟然还染着淡淡的花香。
二嫂崔洛晚,若不是她特地送来这么一封邀请信,邀我在三日之后与她在道茶楼叙一叙旧,我恐怕都快把她给忘了。
忘了当初在广宁王府,我阴差阳错以为她对长恭有意;忘了当初她拿着半块紫色的纸笺跟我问话。
…… ^ ^ ……
青烟袅袅地散落在眼前,小泥炉上温着浓稠的米粥,咕嘟故都的翻出的泡泡,带了一阵米香。
观雪阁,崔洛晚约我见面的地方,地处郎中令府外前街小巷一隅。槐树枯枝蜿蜒,两层阁楼拔地而起,可以看到相邻的几处房舍,大好的视线都被树枝及其他阁楼挡住了。
我觉得,做做庄生意这一行,都讲究韵味。
前些年初经长安时,宇文邕在听风阁宴请我和高长恭。听风听风,名字取得真好,可一处伫立在繁华闹市中的阁楼,无论如何也听不到风声。就算夜半无人,突然刮起席天卷地的大风,那么晚了,多数人都收拾收拾回家睡觉,谁还有心思盯着打架的眼皮跑去听风。
所以这观雪阁也一样,图的不过是名字好韵味好,实际上真下一场大雪,想要观雪还是策马翩翩,跑去城郊荒芜之地观看吧。
正穿梭在时光中,怀念幽州郊外土城上看日出的轻松光景,眼前突然有一手晃了晃,最为突出的便是那紫色豆蔻的圆润指甲。
回过神,轻咳一下,还未想好如何表达一下走神的歉意,就听到崔洛晚说:“没想到你不是她,而是她妹妹……”
她的声音细细轻轻的,如同江南烟雨中吴侬软语一般。我有些疑惑,清河崔氏明明不在江南,为何她能柔成这般。虽然这么想着,可嘴巴绝对不好意思问出来,我点点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嗯,不是尔菡。”
崔洛晚伸出细长的指头又示意我看看:“还记得在广宁王府时,我从你手中抢走的那半片纸笺么?”
好像是紫色的五瓣花来着,我不解地望着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崔洛笑了笑,淡淡道:“他写给尔菡的字,画给她的画……尔菡喜欢紫色,他也喜欢,所以连带着我……我都跟着喜欢了。”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没想到其中竟有这些曲折,张口你了一声,欲言又止。
崔洛晚搅了搅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