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拿着的绿竹木蜻蜓,蜻蜓的翅膀还被我用水墨绘出栩栩的花纹。其实无论他送什么对我来说都是非常好的,重要的是那份心意。
双手搓着木杆松开,一回头,恰好看到他嘴角噙着的笑,目光慢慢从竹蜻蜓降落的地方凝在我脸上,不再离开。
我朝他咧了咧嘴,乐颠颠跑去把竹蜻蜓捡起来,再度回头时,他又进入读书的状态中,唇角仍旧带着轻小的弧度,眉眼极为认真,仿若雷打不动的专注。
日头正浓时,穿透窗纸的淡淡光影都投在方寸的矮榻上,勾勒出一块又一块阳光的线条。他就在那团明亮的世界里,静静地沉浸书海中,真不知道方才专注看我的样子是不是错觉。
我在一边伫立了好一会儿,搓了搓手,动了动脚,又蹦了两下,他始终没什么反应,于是,吸引他目光的举措彻底失败。
真搞不懂他看的是什么破书,居然比我的吸引力都大。我扔下手里的东西,径直朝他矮榻扑过去,三下五除二脱掉鞋子,一头扎向他的胳膊。
书卷应声而落,目的达到,心里一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书砸了个当头!
“啊——”不是一般的疼,真妹妹的三般四般疼!
一只手臂横亘过来,轻柔地托住脑袋:“砸到哪了?”
我泪眼婆娑地瞅着那罪魁祸首,吸了吸鼻子:“脑袋……”
书不大,可厚度绝对不小——批注版的战国策,又是双层纸对折两面写字的那种,本就比普通的书册要厚许多,重量绝对足有半斤!
长恭捧着我的脑袋,细细检查,手指一点一点按压伤处,半响之后终于松了口气:“没有伤口,并无大碍,幸而碰的不是书角。”
我哼唧道:“可是很疼的……都怪你!”
他忍不住闷笑一声,指头蹭过耳后移到后脑,毫不意外地与我的发丝缠在一起。刚要伸手覆过去,他便用了三分力道将我拖起来,脸对脸地直视:“……怎么倒怪起我了?”
我撇了撇嘴:“因为书是你的,看书的人也是你……”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嘴角的笑又深一些:“嗯,书是我的,也确实是我在看……不过你说说,书是怎么掉的?”
我瞥一眼孤零零躺在墙角的战国策,朝他眨了眨开口,说得十分有底气:“书是从你手上掉的!”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
长恭:“……”
不得不承认,每一次在口头上占到他便宜时,最终我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认知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了。因为那一次因为我强迫他说我绣得香囊非常好看,然后晚上被他锁在层层的帷幔中惩罚到凌晨,直到腰酸背痛精疲力尽他都没好心的放过我。
而这一次,依旧毫不例外,我再次被惩罚了。扒着他的胳膊掐了几下,我在嘴巴中咕哝:“真是小气的男人。”
相同的方式,相同的过程,只不过是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罢了。这青天白日阳光明媚的,想想都让人觉得羞恼。
许久之后,当我受不住开始求饶,他终于停下来挑着眉角瞅我。随即便有那么一颗滚烫的汗珠滴在胸口上,我们对视许久,彼此的眼中似乎只有对方。
轻轻地松了口气,正要翻身蒙头大睡时,他却猛地将我拉到怀里。
心里一阵哀嚎,他……他……他又继续方才的事情了,呜呜……
…… ^ ^ ……
日出日落,时间似乎擦着指头而过,看得到却永远抓不到。
眼见这一年便要过去,生活一直安稳如初,我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神游太虚。思绪飘渺,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件事,既然都到了一年的最末尾几天,诸事皆停,绝既不会发什么什么坏事的。
然而,不出一日,我的想法便被粉碎了。
大抵许多人都如此认为,所以当文宣皇帝高洋的次子高绍德被杀,以及皇后李祖娥出家为尼的消息传来时,满城惊愕,朝廷哗然,却真真实实的无人敢言。
自然死亡那是任何人都没办法阻止的事情,可是杀人……委实让人难以理解。毕竟在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中,族里家里若是死了人绝对触霉头。
记得小时候祖母说过年前后的几天里,家中无人不锁门外出,都不用担心有小偷。我好奇询问,祖母是这么说的:“哪有过年还去做贼的,多晦气,难不成这一年都要做贼?”同理,哪有过年杀人的,多晦气,难不成这一年都要杀人?
明理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人的。
我疑惑地看着长恭,他什么都没说,一手握着狼毫笔,一手拢住袖口,神色专注地挥毫拨墨,写了很多字,似乎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张又一张的宣纸被他掀起揉成一团丢开,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似乎很严重,严重到会影响他的心情。
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不知道人是谁杀人,可不论是谁杀的,死的那个人都是他的亲人,他心里又怎么会好受呢。叹口气,终究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他对面,不想打扰到他。
熏香若有似无地晕染着,是凝神的檀香,滕郢舟派人送来的,说可以缓解心情。然而自始至终他的眉心都凝着郁结,脸眉头都皱在一起。
我怔然地看着他,良久良久,久到烟雾好像都弥漫在眼前遮住视线,我颤着伸出手,覆在那紧蹙的眉心,一点一点地想帮他抚平。
掌心下的人僵了一下,他抬手径直掀落案头的宣纸,又铺了一张洁白崭新的纸。一手握住我的手,甚至不顾左臂袖口染上墨迹,下笔凛冽、笔锋决然地写了两个字。
素白的宣纸印着浓黑的两个隶书的大字,字体简单,不过是一个称呼,所以我一眼便认了出来。
——“九叔”
这个称呼……
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想到几日前关于文宣皇后产女的荒诞传闻,心中似乎有那么片刻的明了。
长恭慢慢开口,声音和目光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冰冷:“他下手时,恐怕从未想过一个是哥哥的儿子,一个是哥哥的发妻……”
“高……”惊疑不定,我抖着嗓子说了一个字,终究没敢说出皇帝名字的另一个字,敛了敛眉边叹气边问:“可是,为什么呢……”
长恭似乎有那么一瞬发愣,看着我失神好半响,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终于给出一个大概连自己都迷茫的答案:“……不知道……”
我想,他是真的不知道,一国之君,诚如高湛,若是杀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呢。况且高湛绝不是那种做任何事之前都给自己想一个充分理由的人,即便为了形象事后补上一个可有可无的理由,也没人敢多言半句。
某个恍惚地瞬间,我突然发现,在这个国家,其实生存和死亡形如儿戏。尤其是当生杀大权握在一个非常喜欢儿戏的人手中,那么死亡就更加变得儿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考试开卷,挤出些时间来更新……那啥,我1月7号结束所有考试,姑娘们再给我些时间~~感激……
☆、第十七章 故地(上)
年过春来,料峭春寒被温暖悄然冰封,一场小雨,垂柳抽丝剥茧,素白的柳絮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