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骨节分明干净的长指,逐一滑过散发着琉璃光芒的瓶子,像是在做着挑选。
所谓的‘毒月’,单是个素雅名字,已让人揣测万分。
既是苗域进献的宝贝,如何会寻常?
最终,北堂烈的手停留在绿色的瓶上,他将它从其中抽离了出来,身旁的张适悠,心领圣意,双手举起托盘接过,直径送到了李欣儿的面前。
“此乃名唤‘绿罗刹’,服下之后,每月初十,自月上云梢起,周身如毒蚁啃噬,巨痛难耐,生不如死,彻夜后痛感消失,逐月反复,若娘娘想离开赤宫……”
他话语稍有停顿,抬起老眼,窥视心意决然的德妃娘娘,字句道,“这便是代价。”
闻声,李欣儿了然一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得这样简单。
提起绿罗刹,她想也不作多想,仰头将其饮尽——
罢了将那空瓶抛出,碎裂的声音在光滑的黑砖上绽开,声声刺耳。
“我可自由了?”她已是孑然一身,坦荡无悔。
阴兀的男子,望着李欣儿的眸光中含着嘲讽,就像是在望一只在他指缝里苟且得生的蝼蚁。
“你可以走了。”
缓声放行,恣意操控着他人的生死,他有这个资格。
李欣儿脸容里渗出惨淡的颜色,方是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白如薄纸的脸庞,有了几许流转之色。
深深喘出一口气,她像是要把胸膛里憋了许久的话都宣泄而出一般,定了深眸,嘴角扬起一丝质疑的笑,才对北堂烈说道,“吾皇神武英明,万事大局全然在手,不知是否对夏无忧,也能如此残忍。”
说完,她终是回身孤零零的往殿外行去,那背影中未曾缱绻一丝留恋。
在她的身后,不是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而是修罗场!
那么夏无忧……
你可还会对她如此残忍?
你可舍得如此伤她?
殿中那身披金红相间嫁衣的女子,便是最刺眼的存在。
长公主出嫁离宫的吉时早已错过,送嫁的队伍却滞留在东门。
北堂芙虽为那男子的皇妹,更在与沈太后的夺权中,助其一臂之力,可今日她也未想过,竟被李欣儿反复设计。
对北堂烈的时而阴幽时而暴虐的性子,说没有暗自畏惧,那是在骗自己。
“皇兄惩治了德妃,不知下一个,是否轮到我了?”
挑起话音,北堂芙先发制人,朝炎的长公主,绝非泛泛之辈。
“皇妹何出此言?”晃是还沉陷在李欣儿离去前那句话中的男子,神思汇聚了回来,与之四目交接。
北堂芙也不躲闪,昂首与他视线相触,猜心,斗狠,无声的较量,流光交错碰撞。
就算今日死在这里,她也自始自终都认为,夏无忧该死!
见她神色间露出某种与德妃类似的决然,男子未有丝毫怒意,反而提起半分兴致,“你可是在想,你是要远嫁碧渊海和亲的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对吗?”
即便她是先帝盛赞的‘女诸葛’,即便她是他的皇妹!
他说得阴冷平静,自令人不寒而栗,北堂芙暗下心绪,就同他赌一把!
“皇兄就算不顾兄妹之情,也要顾全大局不是吗?况且……”
她转动臻首,看向那木然的人儿,嫣唇绽出一笑,“臣妹想,皇兄今日得此教训,往后也不会心慈手软了。”
如此,她走亦走得心安。
“你说得没错。”北堂烈幽眸中闪过一丝意图难寻的残忍,“既然你心已安,便即刻出发吧。”
这时,张适悠再从藏放毒月的箱子中,取出蓝色的一瓶,恭敬的奉送到北堂芙跟前。
“此毒名为‘惑心蓝’,逢每月二十日需再服,疏漏一次,双目失明,漏则二次,两耳失聪,三次不能言,四次不能行,直至瘫衰而竭。”
娓娓将毒的厉害道出,那张适悠故作镇定,心里早是冷汗潺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今日皇上没有大开杀戒,已是万幸。
只奈何,那压抑许久的嗜血,完全被夏无忧激怒爆发,不可收拾。
垂眸扫了那‘惑心蓝’一眼,好雅致的名字,好歹毒的色泽!
北堂芙认命大笑,如李欣儿一样,干脆将毒药饮尽,再对北堂烈道,“皇兄尽情放心,就是为了臣妹自身的小命,哪怕是称霸碧渊海,臣妹也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向高贵的真龙天子盈盈一拜,总算让男子露出满意抒怀的神色。
离开之前,她同样给了夏无忧一个复杂而同情的眼神。
无论服下多致命的毒药,也不如永生被囚在笼子里的鸟儿痛苦。
这才有了些许温情的璞麟殿,此刻深寂森冷,可怖的气息流窜蔓延。
最后,终于轮到那人儿了。
有了前车之鉴,一心赴死的女子,已然认命。
不管是毒药也好,残酷的责罚也罢,她愣僵的站在殿中,眼眸轻垂,谁也不看。
北堂烈将幽眸向她扫去时,心上便黯然揪起,他痛,俊颜上无力的笑容依旧。
许是感受到他在看自己,无忧下意识的抬头,苍茫的和他对视。
许是……过往的岁月太过深刻,只是一眼,立刻望穿彼此的心。
她和初见时一样,仍能轻易读懂他。
他伪装的卑躬屈膝,他刻意隐藏的锋芒,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
然后那热泪,竟然又再度夺眶,哪怕只有一次,只纯粹为他而流。
“就当我,今生负你,不可以吗……”
她状似祈求,又似喃喃自语,秀眉深深蹙起,她已没有办法了。
那情,那爱,无法回应,只得心怀愧疚的拖欠。
就当我此生负你。
“哈哈……”
听到她可怜的祈求,北堂烈暗哑的笑出了声。
他向她走去,大掌抓住她的皓腕,将她拉近自己,残忍的笑意在嘴角边丝丝漾起……
“为何非要负朕?因为这世上,只有朕会真心对你好,所以你觉得,你负了朕,朕也会原谅你?”
为何独独是他?
深暗漆黑的眸底,悲伤四溢。
“为何不肯听朕的话?为何要逃?”
他每问一句,紧抓她的力道就加重一分!
“难道朕对你太好,难道因为朕杀了你的父皇,你便觉得,朕应该理所应当的对你坏,那是对的?!”
他说到最后,已是咆哮。
随着那字句宣泄而出,无忧仿佛听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支离破碎。
“朕不会让你离开的。”深眸一定,北堂烈绝狠的说。
苍俊的脸容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想逃开,朕偏要紧紧抓着你,你不要朕的爱,那便从今日开始,只有恨!”
北堂烈忽的大喝,“将她们带进来!”
几个候在外殿的奴才,应声而入,两两驾着一人,站成一排,无忧定睛望去,竟是她的母后,还有若洵和飞情!
端木如意一脸死灰,前皇后端睿肃穆之气不减,入内之后,见到那被钳制的人儿,竟狠狠的向她投来怨毒的眼色。
若洵和飞情,年纪尚小,双双露出害怕不安的神色,看到了无忧,便一声声的唤着她‘姐姐’向她求救起来。
声声刺骨,字字钻心。
无忧瞠兀了清眸,惊动的向北堂烈看去,男子像是在等待她发自内心害怕的眼神,噙着一丝绝狠,却又悲凉至极的笑。
“无忧,你可是怕了?”他幽幽的问。
没有爱,只剩下恨,他就要她恨到极致,恨到铭心刻骨,化成灰也不能忘记!
“皇上……”仓皇的张合了小嘴,那颗绞痛的心忽而悬空,使得她浑身颤栗不止。
她真的害怕了,她真的畏惧他了……
“求,求求你……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不要……”她摇着那颗带着凤冠的脑袋,眼泪簌簌而下,“不要伤害母后她们,求求你放过她们……”
“你心疼了?”他问得一声比一声轻,眸中潋滟光华,灼得他自己生疼。
可他目不移视,只看着夏无忧!
像是想从她那张失措的脸容中找寻一丝对他的慰藉。
哪怕昙花一现,哪怕转瞬即逝。
可是,没有。
无忧望他的神色里,只有顾及她母后和两个妹妹的哀求。
“那……朕呢?”
仿佛用劲了最后一丝力气,问罢,他转而悲戚的笑了,紧抓住女子的手也放开。
转过身,北堂烈已是另一番绝狠嗜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