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一拍,莫非是我真气不够了。
而他的身体,在那金砖袍子下也有些微微的……发热?
——我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了。
后来我千万次追忆当时的情景,天地良心,我真只回忆得到这里,接下去就是一片空白,然后……
我真是不愿意再想当时的情景……
我醒来的时候,头晕欲裂。感觉好像被谁狠狠打了一顿,或者是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撑开有千斤重的眼皮。
甚至来不及想一下那家伙去了哪里,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是一大片废墟,残垣断壁,凌乱的石块堆积在地上,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所有的屋梁都倒塌了,有些甚至被烧成了灰烬。
地上有着斑斑驳驳的血迹,我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你,你……干了什么?”猛回头一看,是平素温厚寡言的蓝光瞪着我,目呲尽裂,就像……就像在看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恶魔!
“大师兄……”我头晕脑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缓缓撑起身体,惶惑四望,“这,这是哪里?这,这是怎么了?”
蓝光恶狠狠地捶了一下身边的石块,顿时碎屑飞舞,迷了我的眼。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这就是师傅府里,你装作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么?”他双眼血红,脸色发青,积蓄全身真气,眼见向我扑过来。我眼望着这平时最疼我,自己不吃饭都会给我留一份的大师兄,全身筛糠般发抖,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不记得运气抵御。
大师姐溪岚立即自一边冲过来:“光,别这样!小心……她……”而后她嫌恶地看着我,咬牙缓缓道:“阿若,师傅收留你的时候,我们看见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便知道你是个祸害,只是师傅一意挽留,我们也无法,直至今天终于大祸酿成……也都是我们的错,没有早看清楚你……”
我呆呆望着她美丽的脸,记得她也很疼我的,可是现在她的眼里只有一片空白,如同外面千年的雪。
“明月、清风。”溪岚转过头,沉声冷冷道:“将这个妖女捆起来关进水牢,等师傅回来发落!”
“师傅……师傅呢?”接下来几天,我一直黑暗的地牢里,在混乱中哭喊着,不停地挣扎着。我不信自己会走火入魔,不信自己会发狂般伤了所有过来拦我的师兄师姐,不信自己会用红莲之焰毁坏了师傅最宝爱的洞府,不信自己竟然一掌打伤了我平素最疼爱的小师弟临安,令他气息奄奄,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不会!不会!不会!
可是所有的人都告诉我那是事实。她们说那个时候我像魔鬼一样双目血红,似乎燃烧着熊熊的地狱火焰。
我跪在地上请求他们带我去看临安,被蓝光坚决地阻止了。几天之中他瘦了许多,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我在地上匍匐,隔着木栅栏向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蠕动着干燥发白的嘴唇,离开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大堆天兵天将来抓我了。
我已经麻木了, 任他们将捆仙索捆上我已经瘦得不成仙形的身体,听话得很。我呆呆望着前方,在云头一堆峨冠博带的神仙里看见我师傅,他白衣白发,目光有些怜悯,有些不舍,有些欲说还休。
我想叫“师傅”,可是我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哑了。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仓皇地低下头,默默地流下泪水,有点咸。
阿宁悲哀地一直在我身边盘旋着,瘦骨嶙峋的脖子转动着,试图和我对视,而我只能低下头,不敢看这天上地下灵力最高的一只鹤。我无颜面对它清澈的眼睛,它跟随了我两千年,现在问我为何不要它了,我能说什么?
在一番扰攘后,我被推上了摘星台,这是通向人界的入口。我日思夜想来到这里的地方,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是在这个情形来……
“女仙阿若,因走火入魔违反戒律,残害同窗,理应被发落下界,然而念南极仙翁为其求情,特给予宽限,发配九重离恨天,剥夺全部修行,终身不得离开……”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刑仙使那冷酷的声音响起,我凄凉地弯起嘴角,看着阿宁洁白的身躯缓缓坠入下界。主人被天罚,灵禽也会从此坠入六道轮回。
我流下一滴淡蓝色的眼泪,和阿宁一起坠入深不见底的人间。
这个时侯,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竟然闯入我脑海。
他真是我的倒霉星君。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决定以后都这么叫他,温柔的瘟神,妖艳的妖孽,大灾难啊。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如果我还能见到他,我一定把我的眼珠子都瞪给他看。
可是为什么,在我想到他的时候,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楚的情绪,好像有一种痛楚,在心脏深处缓缓地渗出来。
宅仙篇
九重天上,有一处穷乡僻壤叫做离恨天。
离恨天如同它的名字般寂寞,仙人们都不大来,满坑满谷都开着寂寞的红色曼珠沙华,据说在人界这个叫做彼岸花,如此说来,有点诡异。
——我就被下放到了这个地儿。
我叫若若,本来是南极仙翁座下的大弟子,仙界小辈中数一数二的出色,才三千年仙龄就在额顶上结了纯紫色灵光的天之骄女。当然那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我不过是一个吃闲饭的,类似下界叫猪的生物。
阿若已经死了,现在是一个白痴若若在苟延残喘着。
当我第一次踏入离恨天忘情司的时候,整个人如同被剥走了魂魄,披头散发,跌跌撞撞,两眼空茫。
忽然面前一个红衣女子拦住了我。我视线模模糊糊,只看见她一头惊人的黑发,浓且长,好像一幅晕染开的山水画。
我听见她对我说:“大好芳华,你为何如此自苦?”
我勉强抬起没有焦距的眼睛喃喃道:“我曾经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师长、朋友、兄弟、修为,你说我不该难过么?”
她微微笑道:“如此也好,一切都是新的,不该开心么?”
我愤然道:“你不是我,怎能懂我的感受?”
她眼神灼灼:“世间万物,无非自苦。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灵台有片刻清明,忽然又更模糊了,我抬眼深深望着她,她有一张非常美丽的脸,漆黑齐刘海之下的眼珠是紫色的,这令她看上去有股邪异的美丽,我勉强笑道:“你不要跟我对偈语,我不懂这些的。”
她看着我,很仔细很仔细地看着我,眼珠深处涌动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情绪,然后她说:“我是蝶,这里是忘情司,我是忘情司四位使者之首,欢迎你过来。”
很久以后我想起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原来她已经等了我那么久。
“忘情司?”我呆呆地重复,这个名字令我麻木的心依旧还是浮起了一丝淡淡的波澜。
蝶告诉我,这天上人间充斥着许多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痴情滥情孽情,弄得大家乌烟瘴气,也曾有许多什么殉情情杀或因爱生恨的反面教材,好不纷乱。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哪位上神就设立这么一个所在,专替所有伤透了心想要忘却的灵魂抹杀记忆。
这抹杀的方法倒是颇风月——使者下界,收归记忆,将爱过的记忆化为一件物事,基本都是些花朵饰物之类,收藏于司内,从此这灵魂就能摆脱这情孽烦恼,清净解脱。
然而自那瞬间起,这记忆的主人便不能再动情。再不会动情,即使天下最美最好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也和任何粗陋莽夫没有任何区别;即使受到人世间最深最专一最热烈的爱宠,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她斜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