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喝退了所有过来侍奉的侍女们。
待得四下无人了,她以洁白手指挑起一根金簪,牵起嘴角,将它在自己白玉般的颈项上比划来去。
“也许,我活着,真的是个罪孽吧……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得到解脱了呢?”她凄然一笑。
“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交换品罢了……”她字字泣血,“可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动摇这天地,我不可以这么自私,你说过的,是不是?可是你比我还自私,是不是?”
“——然而,我不能嫁他。”
她终于咬住唇,将那支簪子向自己的眼睛刺去!
我张开嘴,欲发出一声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得声。
在这个幻界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凄艳的血液,如同落花一般纷纷扬扬,洒落在湖边的蓝色花朵上,登时,所有的花朵变成了血红色!
花瓣分裂开,如利爪一般飞速向四方伸开!
——曼珠沙华!
顿时,她身处在一片血红的曼珠沙华丛中,脸上透出淡淡的,看破世情的笑。
“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忽然天际飘来一朵白色云,那上面站着的,正是面无表情的帝钧。
夕阳将他影子勾勒得分外决绝,他柔声唤:“婳儿。”
姽婳倾身在桥栏上,双眼涌出鲜血,默然无语。
帝钧面有不忍,轻道:“婳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姽婳毫无表情。
“我自然有我的考虑……请你暂时忍耐。”帝钧俊面清寂,缓缓道,“你不要太任性。”
她依然无语,就似哑了一般。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哀怨地,温柔地,带着一丝胁迫地道:“你以为我会拿你的眼睛没有办法么?”
她悚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我怎么会送一个瞎眼的新娘给鬼王呢?”他长笑数声,以手指在自己眼前划过,顿时涌出一道金光,接着在姽婳目前轻轻抚过,顿时血流止住。
“我用三千年的修为,换你这双眼睛!”他字字如刀。
她无措地睁开双眼。
眼中映出他的身影,和着她冰凉的泪水。
他果然长得比爹爹还要英俊,然而也更加狠心。
“不必说了。”她弯起嘴角,凄然一笑,“我嫁。”
婚礼如期举行。
那日,天界飘扬桫椤花香,连冥界的暗河都第一次变得安静而清澈。年轻英俊的天帝穿着最为正式的九层礼服,站立在天宫之外,默默送着那辆由九只凤凰所驾,绚丽之极的辇车离开天际。
没有人知道他眼中涌起的迷雾是什么,他又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去猜测。
在冰凉的空气中,圣公主吉祥天,也是新的冥后缓缓地走下辇车,在东海珍珠的嫁衣之下,她的步履有些沉重而犹豫。
她的右手紧紧握着袖口,因为里面藏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那把匕首非常锋利,上面镶着鹅卵大小的宝石。那还是少时帝钧送给她防身之用的宝物,然而,今日却要用来了结自己。
她考虑着什么时候下手,因为在辇车上一路有人陪伴着她,只有下车后才是她唯一的机会。
“你把手给我。”
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很低沉,却很好听。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只很凉,却也很舒服的手握住,她一惊,那支匕首就行云流水般离开了她的衣袖,她心中一慌,那只手却紧紧握着她的,似乎根本不曾感觉到那支匕首的存在。
她满心混乱,然后抬起了头。
她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披散着一头黑发,面色有些苍白,面颊有些消瘦,却无疑是好看的——虽然也许不及帝钧那样风流俊雅,却带着一股说不清楚的神秘内敛气质。
就像是一块很黑却很晶亮的石头,能把人的目光吸进去。
她好不容易移开目光,看见他身上黑色带着金色花纹的礼服,松松垮垮地,似乎看不出他的身躯在何处,但并不让人觉得羸弱,而是隐隐散发出无形的威慑力。
“姽婳公主,我是魑。”
他说话了,声音很平静,她却呆在那里,半晌做不得声。
她并不奇怪面前这位就是鬼王,她的丈夫,她只是不明白为何素未谋面,他却知道她的闺名呢?
多少年,除了那个人,没有人唤过她这个名字了?
男子看着她,展眉微微一笑,轻轻将她扶上黑石的王座,那王座也很冰凉,却也很舒适——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后。”他笃定地看住她。
“好不好?”看她没有反应,他似乎有点失望,皱眉,竟然约略有点孩子气。
她只觉得混乱,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预计了要看见一个多么恐怖的人,要遇见怎样的残酷待遇,一切却都出乎她意料。
她微微低下头,感觉到自己夜明珠的耳坠在晃荡。
静默。
他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侧,皮肤光滑,冰冷,也像石头呢。
“他不爱你了,我来爱你吧。”
她惊得目瞪口呆,只懂得傻傻地看着他,他的眼眸里映出她小小的影子,嵌在深黑的瞳子里,好像夜空中的月亮。
原来,这就是我的爹爹!
被传说描述如地狱饿鬼,阴森恐怖的鬼王,却原来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他大概是已经恋慕姽婳很久了吧,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着夜空中的月亮。
爹爹……你不在乎娘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人?
你真能做到一笑面对么?
爹爹,女儿为你骄傲!
然而,我看见他们同游暗河边,点起了无数水灯,飘飘忽忽,流入地底。
我看见他在宫殿后种植大丛血红的花朵,开得如火般烈:“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些花儿能陪着你。”
我看见她一笑,脸上竟然是从未有过的释然神情。
“这花很美。”
然后她摘下一朵,别在自己鬓边:“不知道为什么,天界的花都不会说话,而你这里的,却能。”
他凝望她,眼中是无尽的温柔:“那是因为,你也用心在对它们说话了。”
我看见她将头靠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喃喃着道:“你说,孩子应该取个甚么名字?”
他以手覆额,沉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叫做阿若罢。”
她羞涩一笑。
他却执起她手指道:“然我却起誓,我魑将永远若你初见。”
她眼中泛起泪水。
“生生世世,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幻境倏然消失,我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自己依然躺在皑皑白雪上。天竟然已黑了,一轮皎洁明月升了上来。
泪水流了满脸,已经冻成了冰。
我觉得心头发酸,喃喃地唤着:“爹爹,阿娘,阿若没有见过你们,可是阿若知晓,你们一定过得很幸福……”
爹爹,阿娘,你们可有看着襁褓中的阿若微笑呢?爹爹可曾用冰凉却舒服的手指抚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