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很肯定,眼神也很坚决。
“如果不恋爱的话,她们是活不下去的。”
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像是预先准备好了似的。
“即使静流没有遇到诚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会……”
我们的视线撞到了一起,以前我们从未如此长时间地对视过。美雪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个笑容,但半途就放弃了,脸颊上空留着努力过的痕迹。
“确实。”我说。
“也许你说得对。”
现在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呢。我不能让美雪背负我的包袱。
“弟弟呢?”我说,“他爱着的是静流吧?”
嗯,美雪点了点头。
“静流本来也为此苦恼。但后来也只能妥协了。”
“他也是不恋爱就活不下去?”
“是的。”
我突然想到了鲍里斯·维安的《歌唱的每一天》,里面的库罗埃因为肺里开出睡莲花而死去。招致死亡的睡莲花和致死的爱情病。虽然它们之间没有什么关联,但两者都会导致不合情理的死亡,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
我问道:“静流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没有问过她具体是什么时候。”
美雪边说边拢了拢头发。
“大概是在弟弟死的时候吧。那时她可能已经想到接下来就该是自己了吧。”
也许是在那之前,也许在她从公寓消失之前,她就已经把自己的情形和她妈妈的情况作过比较。或许更早,在认识我之前。
她的心总是在犹疑不定。小小的身体里总是有彼此矛盾的两股势力在斗争。所以她才会说谎。会推翻自己的话。会反复无常。渴望爱情,却又想远离爱情。知道自己没有未来,才悄悄地退出,把位子让给美雪。
说谎时,静流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一想到这儿,我的胸口就剧烈地疼痛。我从未发觉她的真心,我是多么的愚蠢。
“这次的事情也是静流……?”
美雪点头,算是对我的回答。
“是的。她住进医院不久后提出来的。”
“她让你帮她演戏,好让我以为她还活着?”
“嗯。她躺在病床上写了很多的信。按照原计划,这些信在今后会陆续寄出。”
“但是,为什么呢?”
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这个谎言迟早会露馅。莫非静流是明知道会这样,还是不得不骗我吗?”
“为什么啊……”美雪说着,把视线投向窗外。看不见月亮,但地板上却有一道矩形的月影。
“我没有问过她。她好像乐在其中,非常的……”
说到这里,美雪突然停住了。吸了吸鼻子,擦了一下眼角。
“后来,她变得很瘦,很单薄。拿笔都困难。但即使那样……”
《恋爱写真》第七章(6)
美雪终于说不下去了。说了声“抱歉”后,低下了头。长长的头发拂在脸颊上,轻轻地抖动着。我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把她的身体拉向自己。两个悲伤的人互相依偎着,就像重叠的两个N字,两颗心在一起颤抖。
矩形的月影渐渐地移动着,不一会儿照到了我们俩的脚尖上。美雪的脚很小,这让我很自然地又想到了静流。那个到了最后的最后还要撒谎的小女孩。
“信……”我说,“要寄给我啊,我等着。”
美雪在我的身边保证似的点着头。
“只要那个公寓还在,我就一定还在那里。”
“知道了,我会寄的。”她说。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睛。
“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我也是。”
她把遮住脸颊的头发又掖回耳后,用食指抹着眼角。
“她走了以后,我一直失眠。”
终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朵微笑,湿湿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我会把静流的事全部讲给你听的,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
美雪说。
“她总是说起你,她是那么想见到你。”
“嗯。”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还很长。”
美雪专注地仰望着夜空,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的身影就像一幅黑白照片。
“我要跟你讲很多,”她说,“很多很多静流的事。”
* * * * * * * * * * * * * * * *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白人女性,看到我,她露出笑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时间是晚上六点多。除了我以外什么人也没有,大概她的朋友们都在白天来过了吧。那样最好,我不想从陌生人嘴里听到静流的消息。
展览画廊用屏风隔出了几个空间。第一个房间里展出了六件作品,都是黑白照片。可能为了表达这个房间的主题,第一面墙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写着“fluke”的金属牌。
fluke——侥幸,这很符合她谦虚的个性。她是想告诉人们,这些照片不是她技巧的成功,只是她比较幸运罢了。
都是一些孩子的笑脸。有盎格鲁-萨克逊的,非洲的,拉丁美洲的,还有亚洲的小孩。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可笑?什么事情这么有趣?孩子们都咧开嘴,绽放着最完美的笑容。连观者也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这是一组令人愉快的照片。拍这些照片的时候,她肯定动用了她特有的魅力。不然,孩子们不会笑得这样自然。还有的小孩扭着身子在笑,就像正被一千只手呵着痒。我几乎可以听到从孩子们脱落的门牙缝里传出了格格的笑声。
背景是纽约的风景。有小路,有百老汇,有哈德逊河的岸边,还有中央公园的绵羊草坪。
第二个房间也只写着“flukeⅡ”。
应该是刚开始的时候拍的,照的都是一些法国农村的情景,而且每张照片中必有人物。晾衣服的女人,干农活儿的老人,还有对着镜头摊开手掌,摆出“别拍我”架势的亚洲女人,大概这就是克莉斯汀吧,脸上挂着异常亲密的笑容。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她在心里是允许这次拍摄的。她们的相遇应该是很奇妙的一次邂逅吧。
还有一些像是在非洲拍的照片。月光下的荒野中,男人们围着篝火围成一圈。还有街上的苦力,盯着发动机看的工程师。这些从个人角度拍出的照片,每一幅都是映出她内心世界的镜子。我能够感觉到她按下快门那一刻的感受。
下一个房间的作品风格完全不同。金属牌上写着“myself”。正如名字所提示的那样,展出的都是她个人的一些照片。
从第一张照片开始,静流就牢牢揪住了我的心。这是她写给我的私人信函,满载着爱的消息。
超越时空,我们对视着。
她站在田间的小路上,微风轻轻吹起了她的裙角,她以非常温柔的神情迎着镜头。像是在法国拍的。跟我最后见到的她没什么不同,没有戴眼镜,长发在风中飞舞。
《恋爱写真》第七章(7)
唇微微地张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熟悉,太让人怀念了,我甚至觉得听到了她的声音。
“诚人!”她好像在叫我呢,我竖起耳朵。但照片中的她已经定格在欲言又止的那个瞬间,永远都不会再有声音传来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走向下一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是在室内拍的,吊带背心加平角裤的装扮。像是为了刻意强调长大的一面,她摆了个强调胸部曲线的姿势。长长的头发挡在脸颊边,很是性感。通过照片,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变化。曲线变得明显了,脸型也变了。说是静流,倒不如说是静流的姐姐更可信些。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色纯棉内衣的小女孩了。泛着光泽的丝绸吊带背心,平角裤包裹下的柔软的腹部曲线,隐约起伏的阴部。
她长大了,成熟了。
所谓的爱情大抵就是这样吧。接受异性,呵护着爱情渐渐长大。把生命全部交出去,把两个人连在一起。
她丰满的肉体,没有出口,没有去路,就此终结。多么悲哀的结局。因成熟而走向悲哀的肉体。
第三张是在公寓的房间里拍的,窗外隐约是纽约的摩天大楼。由此可见,拍摄地点是在很高的楼层。她倚靠在窗边,对着镜头摆出一副梦幻般的表情。即便没有参照物,也可看出她的个子很高。毫无争议的成熟女子,并且非常有魅力。宽宽大大的毛衣下是修长的蓝色牛仔裤。如果我们是在这种情景下相遇,我是断然不敢上去和她打招呼的。她看起来对自己的身体非常的熟悉,非常的自信,一切都控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