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恩托了托负伤的右手,语气坚定地说:“这不过是小伤,阿贞,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云关的那位……新皇。”
廉贞回过身,背对着朱承恩继续看着眼前的地势图,她缓缓说道:“从我进入军营起,这云关便一直是我们廉家镇守之地,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那么狼狈地被赶出云关,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廉家军会被冠上叛军之名。”
廉贞伸手,抚过沙盘上细心制作的戈壁平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朱承恩:“我是不是做错了,当初我就不应该从皇宫里想方设法逃出来,那样,也许哥哥们……如果我不是痴心妄想,也不会被利用……”右手停在了沙盘边缘,握紧,指尖都扣进了边缘的缝隙中失去血色。
廉贞的这些话,朱承恩没法接,他明白廉贞心中有痛,也不知道如何宽慰,只能默然无声地退出去,让廉贞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傍晚时分,各位追随廉贞离开云关的将领都接到了廉贞的消息,请他们前往中军大营议事。大家都没有耽搁,悉数前来。
廉贞坐在中军主位之上,身边倚靠着她一直不离身的银鳞枪,枪身雪亮,沾过血的枪尖折射一丝凛冽的冷光。
经过了战死,失踪,反叛,扣押。原本云关的十将,除去现在暂代主将的廉贞,也只剩下了三位。
廉贞看着一脸郑重地坐在下首的三位叔伯,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关切。廉贞自己的心里,却一阵一阵无由地发凉。
“今日叫几位叔叔伯伯来,想来几位也清楚阿贞今日要和各位商讨的是什么。”廉贞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凉意。
牛犇有些不安地看着廉贞:“阿贞……”出了这么大的事,廉贞有什么不安也是正常的,牛犇十分担心她会一时受不了。
廉贞勾了勾嘴角:“我很好,牛叔叔不必担心。”
虽然听到她这么说,可是下首的三人还是没法将自己的担忧收起来。
不过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即便心中有这样那样的情绪,在无法避免的战斗面前,还是能冷静地思考。
“如今我们毫无准备地离开云关,所带的口粮最多撑不过五日,而接下来的几个月又是严冬,如果我们一直都呆在这个地方,便只有死路一条。”李渡负责粮草的清点,他只是照着实话说出廉贞军的现状,便皱起了眉头。
“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一直退到草原去,向北狄求助,攻回云关。”朱承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牛犇这个急脾气打断。
“老朱,你在说什么浑话,老子打了一辈子的蛮子,现在你说要我们和他们求助,攻打云关?”
李渡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现在的兵力粮草,想要靠一己之力拿下云关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这件事,牛犇不是不知道,但是要他和北狄联手,他无法接受。
廉贞道:“如此,不就坐实了廉家通敌叛国。”
语气有些轻描淡写,却一语中的,的确,他们是因为被人诬陷通敌叛国才会落到如此境地,难道就真的要落入敌人做好的圈套?
朱承恩皱着眉头思考良久,道:“若是不依靠北狄,想要夺回云关,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找那些游牧村落寻求帮助,先度过这个严冬再做打算。”他说的游牧部落正是先前廉贞和廉旗镇守的那两处村落据点。那些被保护的村落一般会在据点一直停留到第二年的开春,说服他们给自己提供粮草和部分物资,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牛犇听了这个提议看起来要比刚才那个靠谱许多,心情平复了不少,只是这个方法又产生了新的问题:“且不说这些村落愿不愿意提供援助,就这两个据点,加在一起人数也不过三万人,如何能帮得上我们?”
朱承恩显然是想好了后招:“我记得,当初阿贞在鹤嘴峡发现了密道一事,处理后续的似乎是李渡你的手下?”李渡听朱承恩这么一说,点点头补充道:“是从我手下抽的人手,不过负责这件事的是阿策。”
朱承恩道:“既然有人参与了这件事,那么必然有人知道这条密道的来去,我们只需要抓紧时间,将这密道重新挖开,自然便掌握了先机。”
廉贞听了他们一番商讨,道:“哥哥做事细腻,这密道要想重新挖开,恐怕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或许是廉贞的态度有些消极,朱承恩严肃地对廉贞道:“阿贞,你们廉家对我们有大恩,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住你,还有为你们廉家平反,我们现在穷途末路,已经顾不得什么方法了。而你,最重要的也是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们几个叔伯一定不会弃你不顾。”
廉贞听了朱承恩的话,一言不发地从位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到诸人的面前,跪下:“今日各位叔伯的大恩,廉贞必不会忘。”
几人连忙将廉贞扶起来。
廉贞对几人道:“如此,便要麻烦朱伯伯安排人和那几个村落接洽了。”
朱承恩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几人又劝慰了廉贞几句,便回了各自的营帐。
空旷的中军大营便又剩下了廉贞一人。
拿起倚在桌边的银枪,廉贞看着枪尖上那个笔画分明的“沂”字,张手握紧,殷红血色从指间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每次开虐就会蛋疼地卡文
☆、第二十三章
秋后的草原已经是一片枯黄肃杀,七万兵马整整齐齐地列阵,兵甲碰撞出凛冽的声响。派去和村落接洽的人还未归来,云关的军队已经整装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已经冷的有些刺骨的西风将廉贞的红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廉贞驾马立在军队之前,对方靖字大旗下,赵临渊一身金色的铠甲,眉宇间尽是睥睨的傲气。此番他带了二十万的兵马前来,廉贞手上的七万兵马在他看来想要逃脱实在是天方夜谭。
实力如此悬殊,廉贞手下的兵马却没有丝毫怯弱退缩的样子,兵刃上都带着杀气,好像只要廉贞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舍生忘死冲锋陷阵。
赵临渊看着眼前有些瘦削的女子,有些轻蔑地说:“廉贞,你现在投降,朕说不定还能念在昔日的‘夫妻情分’上,给你留一个全尸。”
一句话便挑起了廉贞军中几乎所有人的怒气,虽然廉贞在宫中的经历,军中之人不是所有人都知晓,但是廉贞在军中本就颇受爱戴,将士们多少明白她的为人。何况,对一个女子来说被休弃几乎是一辈子无法抹杀的奇耻大辱,如今赵临渊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廉贞抬手按下军中的躁动,脸上还是没有表情:“陛下说廉贞若是投降可以给廉贞留一个全尸,廉贞却免不了为在下的部将问上一句,他们您当如何处理?”
赵临渊仍是用那有些轻蔑的姿态看着廉贞;眼中却迅速闪过一丝微光:“这些将士们是我大靖的子民,如今受了你的蛊惑,一时犯错,朕身为天子,当然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廉贞微微垂下眼帘,赵临渊虽然为人傲气,但是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现在他说出这一番话来,想来是说到做到的,毕竟他刚登基不久,朝堂中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汹涌,若是能够不折损一兵一将,就收复廉家手中的军权,并且将镇国公府彻底击垮,无异于杀鸡儆猴,且为自己皇位的稳固,增加了一个颇重的筹码。
万马齐喑,几十万人的战场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廉贞做出一个回答,廉贞身后的兵马肃容待发,只等着眼前女子给出一个讯号,下一刻,便可为了她,为了廉家军的尊严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厮杀。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们看着披着红色披风的廉贞下马,下的命令却是:“下马,卸甲。”
“将军!”跟在廉贞背后的米慈听到廉贞的决定,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