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看去,那林间高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一身红衣的少年。
黑发乱纷,顾盼生辉,艳丽无匹。却正是那夜的红衣狐妖。
“妖孽,你终于现身了。”怒火填膺,癞子喝骂,那红衣狐妖却吃吃笑了起来。“小道士,你可是要捉我去成亲?”“休得胡言。”癞子大窘,只得再次喝骂,那狐妖也再次笑开。“何须要捉,只消你开口,我便与你鸳鸯双栖,长长久久。”“妖孽!”不忍再听,癞子抽出符咒,只念得一声急急如律令,那符咒便化做一只秃鹜直朝那狐妖飞去。那狐妖也不躲,衣袖轻翻,顿将秃鹜收进囊中,却在下刻变做漫天乌鸦盖顶而来。
那乌鸦个个精瘦枯干,张着大口不住叫唤,扑天而来,附体嗜咬闻得血气便更是兴起,直将众人咬得乱哭乱叫,慌忙见之无暇做法。唯有癞子与戒空。屏息静气,再将出手。那戒空,向空抛出法杖,化做万形在空中左挥右舞,驱赶乌鸦。癞子也不落后,又是一张符咒,急急如律令,化做万支利箭直射乌鸦。
又是翻袖,狐妖笑将起来,“二位好法力。小道士,人间至情,我对你真心一片,你却待我如斯,也罢,今日不与你多做纠缠,待我收拾了众人便再来会你。”言毕,长身飞天,红袖翻飞,只喝道。“诸地树妖,听我号令,还不素素与我灭了此间人等。”
这一声令下,红光弥漫,烟雾丛生,那些个枯藤老树竟似活物一般动将起来,将众人团团围住,又抽枝牵条捆绑缠绕。不消一刻功夫,诸多人等俱被缚手缚脚。又是一声冷笑,那狐妖再次喝道。“连地成一线,厮物皆不见。”便是漫天阴风,漫天血光,纵横批驳了。。。。。。
迷了眼,癞子只来得及骂了声妖孽,便在那一片血光中昏睡而去了。
待幽幽转醒,却见得自己躺在一处幽僻,空旷的草地上。周遭早无人影,来时同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骇然,癞子挣扎着起身,在周围搜寻一遍,仍不见人。当下万念俱灰,跌坐在地。
此时,夕阳日暮。满山空寂,幽僻之至,只闻得风声鸟鸣。又是怅惘,又是害怕,癞子看了那落日余晖呆呆出神,这晌,他却听到了响动。回首一瞧,见方才空地的草丛中探出了一个脑袋。
“道士哥哥,我。。。我好怕。。。”
癞子看去,那瑟缩匍匐在草丛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戒空的小弟子,小和尚至心。。
见到至心,癞子却是不喜,他只是暗下疑惑,这一场恶战,分明是损兵折将大败而散,同行诸人均不知其踪,却为何单单多留了一个他。又是疑,又是惊,癞子只在原处看着至心而不敢贸然上前。
未曾察觉癞子的异样,至心蹒跚的从草丛中爬了起来,方才对癞子言道。“我。。我走不过去。我的脚扭了。”闻得这话,癞子纵使心肠铁打也不能置之不理,再则,至心一身衣衫褴褛,神情委顿,也是一副恍惚惊恐的样子,委实让人可怜。叹了一口气,癞子上前为他审视伤口。“伤的是哪里。”他道,俯身为至心察看。
脱却僧鞋白袜,一双弯弯莲足现在眼前。癞子大次了一惊,这双脚细白柔嫩,形状奇特,分明是曾如那女儿家一般裹缠过。见他吃惊,至心也脸色微红,扭捏道。“小时候一个游方道士为我算命,说我命中多劫数,要娘亲将我如女儿家般待养,方能逃脱天命。”听得这话,癞子也不做声,只压下心头惊异,继续为他诊视。
脚裸红肿,脚根略微脱臼,看样子是行不得路了。不再犹豫癞子当下将至心背在背上,只道。“趁天未黑,我们赶快下山,如若日落,怕是你我都出不了这个山头了。”这话非假,眼下这山中看似平静却暗含杀机,方才合众人之力都不能斗过那狐妖,况乎现在自己人单力薄。背了至心,癞子掌了罗盘迎风而测,见那指针朝北,方才向北大步而去。
一路而上,依旧枯藤老树,怪石嶙峋,不尽的诡异阴森。至心害怕将整个人全伏贴在癞子的背上,不住发抖。癞子心软,纵使厌恶他的为人却也不好拂逆。只不住安慰他道。“莫怕,朝北一径走,我们很快就能下山了。”听得此言。至心也不出声,只将自己更依偎了进去。又是行了片刻,那至心才幽幽而言。“你人真好。”
听他而言,竟是语音凄楚,又无尽悲辛之意,癞子好生好奇,想要回头看他,谁知至心整个儿伏在他背上不肯抬头半分。只得作罢,又向前而行。
端的奇怪,这一行半晌,两人竟又饶回了原地。
风吹草地,黄花隐现,分明是起初之路。不由大惊,癞子再次掌了罗盘而测,依旧向北。二人复往北行,却仍是绕回了原地。惊出冷汗,癞子背起至心反向南走。这一路颇为顺畅,分花拂叶,景色依稀有些人间之味,可令人做恼的是,一路行来,兜兜转转还是回了原地。这下癞子明白了。他们倒不是迷失路途,恐或是遇上那狐妖所布的鬼打墙。
不再乱行,癞子直将至心放下,便闭目凝神,调息备战。
又是一刻而过,癞子这才睁了眼。那至心也是乖巧,这一晌的折腾迷转他却未吵闹半分,只静静的守在癞子身侧,陪他调息静气,这刻,见癞子睁眼,才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不敢吵你,只在心里偷偷害怕,现在你醒了我就不怕了。”
“对不住,忘了与你吩咐,我只是调息静气,并没有睡着,害你担惊受怕了。”听得他软语温言,癞子心里难禁愧疚,便也霎时对至心和颜悦色起来。却是受宠若惊,至心抹了眼泪,只笑道。“哪里,我才是拖累你了。”言毕,面色顿红,眼尖随地不敢再瞧癞子半分。
也不上心,癞子起身而望。
日暮将近了,这半晌折腾下来,那一轮残日已坠却半空,天地悠悠间隐有了暗色。万分心焦,癞子回头对至心道。“我们怕是进了鬼打墙,今日出不出得去怕是只安天命了,你退至一旁,待我做法,看看能不能分出一条路来。”
听得此言,至心果然退到了一旁,只是刹那之间,恍惚说了句。“鬼打墙,我倒宁愿终生困在这鬼打墙中。”
置若罔闻,癞子抽出长剑,就地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圈。又进至圈中,取了符咒,空手引燃,再串至剑上,念得咒语,便又点了三柱檀香,插于其间,这才盘腿而坐。“我设了引仙阵,已经点香求兵,如若顺畅,稍事自会有仙人为我们指路。”他如是安慰,哪知至心却在身后幽幽开口。“出去,不出去又有什么分别呢。出去也只是受人欺凌,遭人白眼,倒是在这里更清静一些。”
他说这话,癞子好不奇怪,回头望去,却见至心神色凄楚,脸颊旁犹自挂了一行泪珠。他自是不知,至心的心思。只觉得他现下竟是万般可怜,又是一呆,却听那至心再复言道。
“幼时家贫,又逢得战乱,爹爹死于乱中,娘亲带了我们兄妹三人离家逃乱。原只望,能逃出家乡寻一处清静之地便定居安顿,可才出了家门口就遇上了一群乱兵。行李被抢了不说,还抓了大哥去当兵丁。只剩下我和娘亲还有妹妹相依为命。那日里,大雪封山,我们母子三人在破庙栖息。妹妹直吵肚子饿,无奈之下,娘亲便冒着风雪出去为妹妹讨食,可这一去竟未再归,后来我才知晓,天寒地冻,娘亲衣衫单薄禁不住冻,一宿风雪挨下来被活活冻死在山中。草草将娘亲安埋,我便独自带着妹妹过活了。那时我想,这天地间就妹妹一个亲人了,我只要她好,便是怎样都可以。为了糊口,我去客栈做杂役,可没曾想店主黑心欺负我们年幼,不给我们工钱,无法,我又只得去镖行帮忙做挑夫,可人小力气小,也是没有收成。眼看年关将至,我和妹妹却连一顿饱饭也没吃上。后来,有一天,我去街上乞讨,有一个人对我说,可以让我们吃饱饭,只要我听他的就行。那时,我总想吃饱饭才是大事,至于他要我为何,我却并不理会,可后来随了他去我才知道,我做的竟是天下最下等的小官。但那时我想只要妹妹好过,我便是怎样也无妨,因此就忍辱偷生为人,可谁料,过得一年,才知妹妹也给他卖进了青楼,且年幼体弱,受不住惊吓死了。万念俱灰之下,我逃了出来,整日里只知赶路,痴痴傻傻不哭也不笑。后来,我一路逃到了天龙寺,见得那里正开堂授讲佛法。那和尚说,此是苦,汝应知;此是集,汝应断;此是灭,汝应证;此是道,汝应修。我一时听得呆了,顿觉这人生七苦,四大皆空,不若投身佛门求得清静,谁知。。。”
说到这里,至心却不往下言,只抹了眼泪笑道。“好端端的我说这些做甚。还是好好看看如何下山吧。”
低声而应,癞子也不追问,只回头看那檀香,三香未灭,直冲上天,又复往北,这下,癞子明了出路。只掏出一张符咒,遥天一甩,又将其引燃,只念到。“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