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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2 / 2)

秦子荀知道他对那无法无天的萧图极有成见,也就岔开道:“说到家乡父母,渔白,你家中怎样?你还从没说起过。”

雪臣眼中一时黯然,顿了顿,才道:“父母俱已不在,也没有兄弟姊妹。我们,我们族中,人丁本来就少得很。”

“哦,也没有妻房儿女么?”

雪臣道:“我没有父母主持,又才刚刚谋到个出身,自然还没有想到那些事……怎么,难道秦兄已经有了?”

秦子荀笑道:“渔白,我已三十有二,没有便奇怪了。”

雪臣惊讶道:“啊……我还从未听秦兄提起过家室。”

“是我年少时在家乡的结发。生产时过世了。”

“那,那孩子?”

“哦,是个大胖小子。本来一直在阳湖由我家人带着,读书实在没有天分,这些年也不在我身边。”

雪臣默默饮了一杯,忽然道:“秦兄正是大好的年纪,不考虑续弦么?”

秦子荀看了一眼雪臣,摇头道:“这么些年,我在儿女事上也早就看淡了。”

时近正午,阮雪臣还如往日一般念着折子。赵珋还如往日一般,目光似乎看着他,又似乎根本只是在神游。

外头虽冷,这屋里地龙烤得暖烘烘的,一笼不知什么香烧了一上午。两人一坐一立,气氛便有点昏昏然。

雪臣念完了一叠,整整齐齐码好,便退开两步,垂目等着他发话。他肤色极浅,给明晃晃的太阳正照着,如半透明的玉石一般,连额角淡淡的青色脉络都看得见。长长的眼睫低垂,这工夫看去几乎是流金的颜色,毛茸茸的叫人心痒。

赵珋出神一会儿,清清喉咙道:“咳,听奏玉津园里添了四十头象,阮卿陪朕一起去看看吧。”

阮雪臣一向颇有几分自矜,伴着个庸君游乐,实在不是多体面的事。他一犹豫,赵珋脸上便有点黯然。雪臣一时不忍,不再搜寻托辞,道:“臣遵旨。”

大象,阮雪臣是第一次看见,心下暗暗道:除了大得骇人,也没有多少好看。

有人端上来一个漆盘,上头是五六根淋了盐水的嫩树枝。赵珋拿块黄布垫着手,拈起来抛进那铁围栏,便叫从人都退下去,无事不要上来。

这俨然是要密谈的架势了。雪臣吃不透他究竟想说哪件事,忐忑得很。眼下萧氏一门把持朝政。雪臣虽然是正经的从龙派,可也并不喜欢听皇帝倒苦水。

赵珋果然笼着手,幽幽叹了一声:“阮卿不知道,朕这个皇帝,当得委屈。”

“圣上说笑。”

“你不必哄朕。你还不是如旁人一般,觉得朕很无能。朕都知道。”

雪臣深深下拜:“臣万万不敢。圣上仁德天下皆知,无为而治,实为万民之福。”

“阮卿,”赵珋摸了摸那望不到尽头的铁围栏,道,“朕不想听你说这些套话。”

雪臣垂首不语。

“朕就跟这些象一般,只是看着威武,看着气派,看着像那么回事,其实还不是……笼中之物。”

“圣上。”

“阮卿……朕,朕很寂寞。”

3。

“圣上。”

他盯了阮雪臣眼睛半晌,后者仍然只是恭敬地垂目长揖。

赵珋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道:“也罢,不说这些了。阮卿,朕听说,你同秦御史处得不错?”

“臣历练不多,多亏秦大人提点。”

“那端州王呢?”

“……臣与端州王无有私交。”

“不,朕是问,你觉得端州王此人如何?”

雪臣稍一思虑,道:“是难得的将才。”

赵珋看了他一会儿,笼着手道:“阮卿,你陪在朕身边,也快一年了吧?”

“回圣上,七个月了。”

“一向也没有怎么封赏你。阮卿,可愿意做朕的观文殿学士?”

阮雪臣微微吃惊,抬头道:“圣上,那是……”

赵珋仿佛无意多谈,摆手道:“朕愿意给你的东西,你谢恩就是了。”不再同他说话,转身把漆盘里的东西一一丢进栏里去。

阮雪臣吃了几位同僚摆的贺酒,向晚又换了便服同秦子荀去会仙楼。

天色还未暗,夜市已经摆开,沿街一溜的小摊小贩,挤得行人只好侧身而过。走过一个套圈的摊子前面,秦子荀忽然停了一停,道:“渔白,我试试这个。”

那一堆不值钱的玩意儿后面,有个小小的净瓶,玲珑可爱,釉色很是匀净。

秦子荀领了一把竹圈儿,却不是偏左就是偏右,惟有一次险些要套上去,晃了几晃,落下来,掉在旁边一个泥猪上。

他又付钱套了一次,依旧只套到左近的几个小东西。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不知怎么就是上不去。

雪臣原本一直旁观不语,这时便悄声促狭道:“那个瓶子分明就是饵,堂堂御史大人,怎么连这点名堂也看不出来?”

他一双斜飞的笑眼里,映了满街的灯彩,竟有几分横波流溢的意思。秦子荀顿了一顿,笑道:“渔白有所不知。有的时候,偏生就看进眼里了,明知道是不能咬的饵,也舍不得不上钩。”

就这工夫,一只癞毛黄狗不知从哪里挤进人群来,在那堆小玩意儿中间踩了几脚,观者一时哄笑起来。

秦子荀弯身将剩下的一个竹圈往它脖子上一套,笑道:“就你了吧。”转身拉着雪臣上了楼。

两人闲话一堆。酒过三巡,秦子荀忽然话头一转:“今日萧图弹劾那孟周,渔白为何与他作对?”

“就事论事而已。我哪有闲心同他作对。”

秦子荀一手滴溜溜把玩着酒盅,笑道:“你一向也厌恶那帮外戚鱼肉盘剥,这回他出头直谏,我还当你乐见其成。”

“外戚。”雪臣冷笑道,“孟周是,他就不是么?你也听见了,什么水冒城郭,黄河决溢,盖小人在朝……又是这一套,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也太不把官家放在眼里。依我看,就算真是小人在朝,也是……”

秦子荀一指加唇止住了他。雪臣撇了撇嘴,自斟一杯,道:“孟周那个兵部郎中,做得并不算坏。孟家虽然没本事跟萧图叫板,却难得不是和他一条心的。萧图想安插自己的人到那位子上,哼,没那么容易。”

秦子荀瞅着阮雪臣微微发笑。

雪臣不自在道:“秦兄笑什么。”

子荀慢悠悠地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才道:“渔白,你想得不错,不过有一点,你小看了他的胃口。我想一个兵部郎中,还不在萧图眼里。他看上的,只怕是三司使的位子。我听闻,孟良妃一门为这事经营许久。只是这回萧图一搅合,孟周就算没事,也轻易升不上去了,他们下的那番工夫,只怕白费了。”

雪臣愣了一愣,道:“秦兄这是哪里的消息?……萧图找的那点罪名,除了打草惊蛇,什么用处也没有。”

秦子荀看了他一眼,道:“今日正是打蛇探路。罪名么,只要想,总能有。胡党倒台之时,孟家摘得并不算干净,只是那时孟老太爷还活着,懂得看风色,乖乖让萧家剪了一大把羊毛。眼下他们当家的却蠢得多。萧图若是要扯点什么当年的事出来,也不算难。我们明日朝堂上看吧。”见阮雪臣面色凝重,柔声道,“你放心,我总是与你一边的。”

房外不知何时起了牙板之声,秦子荀停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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