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枫始终板着一张脸。他在大理寺那等肃严之地依旧有铁面之称,如今面对自己长子,也没流露出什么感情。那模样反倒是在审讯人犯。
不过二人父子关系疏离,可谓满朝皆知。明明是长子,又满腹经纶,气动干云,叶枫却从不提携。若非刻意提及,同僚都不会知道叶书良是他的儿子。
叶枫开口道:“听说与你一同从何山县回来的手下,是哪位员外郎?得罪了陛下,还在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
叶书良答说:“是主事。”
“嗯。此等人,你该远离。”叶枫说,“我先前与你说的话,你仔细考虑过了吗?正好此次有功,你可向陛下请愿,成亲之后,调离京师,去往别处历练。”
叶书良一时没有回话,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映照出来的影子。
叶枫见他这推拒的意思,表情冷了一分,很是不悦。
左右无人,叶枫停下,压低了声音说:“我早就同你说过,你留在户部毫无前途。户部那等鱼龙混杂之地,多少人盯着?王尚书老谋深算,城府颇深。坐上了尚书的位置,不到迫不得己,绝对不会挪位,他是要死守户部尚书一职的。王爷身份尊贵,他想留在户部,这侍郎一职就谁也动不得。至于李侍郎,谁也不知道陛下为何非要把他插到户部去。但这三人总归就这样了。我问你,你要升迁,留在户部能有多少前途?五年十年,还是一个郎中。王声远……他这人明面上亲善,可朝中人人皆知,就是只笑面狐狸,说的话根本做不得真。你莫非真将他许诺你的好处当真了?那你可得等他百年之后了。”
叶书良就闭嘴不言,不与他争辩。
“看你这温吞优柔的模样,还想在户部那地方跟别人抢功劳?不如趁此次主动调离,谋个好去处。”叶枫看他如何也不过眼,只觉得面前这小子实在太过没用,毫无他的半分果决。也就整日与一些账册打交道。
“我已经替你打听好了,让陛下调你去做个上州别驾,再找人帮你造势,或许哪天还能做到京兆尹,才是真正的前途可期。你听明白了没有?”
叶书良说:“王尚书并未许诺我什么好处,是我自己尚在考虑。户部挺好,我意不在京兆尹。儿子如此温吞优柔,也就不做这等念想了。”
“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叶枫继续吩咐道,“范三姑娘那里,你母亲已经派人去说了。她是个识时务,知大体的人,自然该知道自己如今配不上你。你母亲说了取消婚约,她已经同意。我叶家送去一些银钱,恰好帮她度日,于她如今来说,最是紧缺,也不算对不起她。你既然已经回到京城了,就经常回家看看你母亲,别整日在外游荡。”
叶书良明显有些愠怒,压着语气道:“这事,我也没答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我说了算!你答应什么?”叶枫咬着牙厉声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叶书良喉结一动,眨了下眼,正要开口,那边有人大笑着寒暄道:“叶少卿,叶郎中。你们俩父子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叶枫直接走过去道:“原来是太常卿。”
几人恰好一行,往宴厅的方向走去。
再前面,人就多了。羽林卫等宫中侍卫林立两侧,灯火通明,远远还能听见些许的交谈声。
他们由宫人领着,照各自官阶与官邸排位落座。叶书良五品,平时要排在门外,这次人少,挤在了在了门边。
再晚一些,人多了起来。几张熟面孔也相继出现。
王声远的位置设在前边,他出现之后,与靠过来的官员互相施礼。余光看见了叶书良,朝他颔首轻笑,叶书良起身敬礼。
过后不久顾琰也来了。他两边一张望,直接坐到了叶书良旁边的位置,架着一条腿很是嚣张。半靠在叶书良身上,说道:“看你神色不佳,你父亲来的路上,又对你说什么了?”
叶书良端过酒水抿了一口。
顾琰也喝了一杯,说:“这酒掺水,你这样的酒量,倒是可以多喝一点了。”
宫里的酒自然是好酒,不过这故意摆出来的就不对了。
众臣也当未察觉,依旧欢声笑语,就着前菜喝着小酒等待开席。
顾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当真。该老的已经老了,可你还年轻。再过个几年,肯定比他这大理寺少卿有前途的多。陛下摆明了要重用你,你可千万别被他挑了心。”
叶书良无奈说:“你我说的,不是一件事情。”
顾琰想到方拭非,摇着手道:“我近日发现,同你们都聊不来了。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到顾泽长的下方。
顾泽长欣喜喊道:“琰哥!”
“嗯。”顾琰说,“一年不见,壮实了不少。”
顾泽长:“是。在外跑的多了。”
对面三殿下重重放下酒杯,不屑哼了一声。
两人都不理会。
过了片刻,殿外大乐奏响,顾登恒终于到了。
第80章 婚约
顾登恒落座后; 众臣相继回位。陛下赐菜; 宫人们开始上今晚的菜色。
说的是设宴群臣; 但端出来的菜品; 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全是萝卜青菜之流; 不见一道荤腥。
今日来的; 都是朝廷沉浮多年,会看眼色的人精。
从先前喝到酒的时候就明白顾登恒的意思了。此时寡淡的菜品端到面前,神情中也未露出任何惊讶或不满,反倒是愉悦地夹菜喝酒; 看着很是享受。
没人不识趣地提出来,顾登恒也就不用多说。
他就这么个意思,提醒一下众人。
从江南到荆州,最后再到节度使,短短两三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的忍耐也到头了,从现在开始,他要严管。
不管以前低不低调; 这段时间肯定是要低调。
今日不算正式的宴会,开场过后,歌舞上场。大家说说笑笑; 不多提政务,时间就过去了。
正酣畅之际,顾登恒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说道:“叶郎中呢,怎么坐到那后边去了?来,到前边来。”
叶书良奉命起身,一侧的内侍差使着人多搬了张凳子到叶枫旁边。
“哈哈你二人不站在一起,朕都想不到你们是父子。”顾登恒爽朗笑道,“叶少卿,教出了一位好儿子啊!叶郎中将来定是前途无量,朕看好他。”
叶枫道:“蒙陛下赏识,犬子不才,当不起陛下盛赞。”
顾登恒挥手,状似嫌弃道:“朕又没夸你,你慌什么?”
众臣跟着捧场轻笑,作为长辈对叶郎中夸赞两句。
“只是啊,朕今日在想该给你什么赏赐才好,就忽然想起来,叶郎中这是还未娶亲啊!”顾登恒拍着额头说,“这一想朕都给惊着了。我们这长安里的风流才子,哪一位像叶郎中这般,已立业却未成家的?正则啊,你与范三姑娘的婚事,究竟什么时候办?叶少卿,此等大事,你怎么也不督促督促?”
顾登恒看着叶书良颔首。看这意思,显然是想给他指婚。
范三姑娘如今父母双亡,家世不必从前,如今的身份地位,免不得要叫人看不起。
可看他二人如此年纪还不成婚,互相守身如玉,当是情投意合。其中或有顾虑,才拖延至今。他下道御旨,好让这对新人了却后顾之忧,被人说道。
顾登恒觉得这两人挺不错的。范三才名在外,他以前听人说起过,也亲自见过,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叶枫却立马出列道:“陛下。二人多年未成婚,实在是有缘无份。范三姑娘品行高洁,才德兼备,然命途多舛,双亲告亡之后,已决定随姑母前往江南。臣亦是遗憾,与其商讨过后,已决定取消婚约。”
顾登恒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他。
众臣也停下了互相交谈的声音,看向父子二人。
范三如果要拒绝,早就离开了。她父母先后去世,守孝六年,一直留在京城。叶书良也始终不曾婚娶。分明是郎情妾意,怎么忽然就有缘无份了?
叶家若要退婚,范三如今一个没有父辈庇荫的弱女子,有什么资格说不字?同意或不同意又有什么分别?
这无的是什么“份”,谁的“份”,还真是耐人寻味。
叶书良跟着站了出来,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与父亲闹翻,只能委婉反驳说:“臣尚在思虑之中,谢陛下关心。”
顾登恒玩笑说:“叶郎中,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如果不喜欢范家的姑娘,朕还想将自己的孙女指给你呢。是个可托付之人。”
“小子何德?蒙陛下赏识了,实在惶恐。”叶枫抢话说,“他已有心悦之人,配不上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