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转了身,一言不发的进了舱中。
太过孤傲,孤傲到像一只盘旋在高空不肯停歇的鹰。
不知站了多久,膝盖有些酸疼,弯下腰去揉时瞥见白袍一角,也不理他,径自甩着手走入船舱。
他站在外面跟船家嘀咕几句,走了进来,将怀中纯白色水獭毛披风披在我肩头,我皱眉,硬是给扯了下来,丢在一边,他也不恼,在我身边坐下,微微笑道,“怎么?小析生我的气了?”
“怎么不自称本座了?刚刚的威风到哪里去了?”我不看他,两条腿在床沿上晃啊晃。
他面上笑意更浓,“就因为一句自称,就生我的气了?”
我一言不发,望着桌上的煤油灯。
“是我的错,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拿身份来压你了,好不好?”
“回去我就让人给你做点心,好不好?”
“小析,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不厌其烦的在我耳边轻语,一句接一句,我终于绷不住笑,抿紧了唇。
门口人影一晃,船家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下,我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他褪下长袍,挽起我裤脚,我更加莫名其妙,纤长的指头敲敲我膝盖,“汉水附近潮湿,你身子不好,若是沾了湿气发不出来,日后可是要得风湿的。”
打湿了热毛巾,捂在我膝上,一股暖流直流入心窝。
他的睫毛很长,煤油灯下的投影几乎盖住了眼睛,唇角勾起,柔柔的,又带丝暖意。
他抬头见我在看他,又是一笑,将披风往我身上裹了裹,“江边的夜里凉,你盖着这个睡,就不冷了。”
“那你呢?”看着他端起水盆往外走,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有内功护体,不怕的。你身子刚好一些,别冻着。”说罢,轻轻带上了门。
那张水獭毛披风很长,长到能裹住我整个身子,鼻尖萦绕着他的冷香,这是租船家的渔船,船上只有两间舱房,一间住了船家和他女儿,另一间给了我,那么他呢?
舱门年久失修,门缝间存了厚厚的铁锈,饶是小心翼翼,终究还是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吱嘎——
他背对着我坐在甲板上,月华倾泻,如银光洒过发梢,拂起一阵涟漪。
他回过头看到我,微微一笑,“怎么还没睡?”
我挠挠头,“我好像有点认床,睡不着。”
他眉尖微挑,拍拍身侧:“小析,过来坐。”
我依言走到他身边,听着脚下潮声起伏,他手中捧了一朵白花,修长的指尖轻抚花瓣,许久才问:“你还记得天山雪么?”
我点点头,前几日莫阁主寄来一株白花,说是精心培育出的品种,就叫天山雪。
他垂下头,表情异常温柔,“它就是天山雪木槿花,又叫朝开暮落花。”
“清晨开放,傍晚凋零,花期只有一日。”
“不似昙花有短暂的灿烂,它一直长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开放,默默死去。”
“孤芳自赏也好,遗世独立也罢。”
“所以我不喜欢地锦了,牵绊太多。”
“当一个人有了太多牵绊,他就不可能为一个执念孤注一掷。”
“有些时候,做这样一株植物,会比做人轻松许多吧。”
“晟析,你可懂?”
可是我当时已经没办法懂了,蹭在他肩头,他身上的冷香让我觉得很安心。
很安心,像陪伴了自己一生的爱人一般。
找了个自认为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在他耳语般的叙述中,渐渐睡去。
醒来时已是清晨,懒懒的翻了个身,突然发觉不对。
昨晚我是迷迷糊糊在他身上就睡着了的,现在怎么会在床上?
分明是认床的,却在他身上睡死过去。
我嘴角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
用最快的速度洗把脸,推开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看那样子,八成是船家父女平日用的,他俯身放下香气四溢的瓷盘,上面是十个叠的整整齐齐的卷子,我看那卷子金黄酥香,皮薄馅匀,先咽了口水,他笑盈盈的望着我:“汉水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些鲤鱼鲫鱼,我瞧着还新鲜,就做来给你吃。”
这些……都是他做的?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他歪歪头,我歪歪头,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最后他先忍不住,笑着捏了把我的脸,“后面还煲着汤呢,一会儿糊了可不好。”便绕开我往后去了。
终于坐上餐桌,左右开工:香酥爆鱼花,鲫鱼猪仔薯汤,如意鸳鸯鱼肉卷。
一番狼吞虎咽过后,我看向他,他还是一口未动,只是看着我笑。
“你怎么不吃啊?”
“早起已经吃过了。等下到了前面码头,船家要先去交货,我们先去附近逛逛,等船家交完货再渡我们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我的确跟他提过要教我练武,那是在樊城城东擂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台上吆喝着谁能打赢他,赏银一万两,结果上去的都是细条条精壮小伙,那汉子蛮力颇大,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全都撂倒。我才在惊叹那人武功高,那厢的他就嗤笑了一声,我瞥瞥他,“你行么?”
他挑挑眉,“只不过凭蛮力罢了,忽悠忽悠市井平民足够了。”
“你若行,你上去打呀。”
我斜他一眼,一身细皮嫩肉,比姑娘家还漂亮的细长眼睛,眼角还微微翘起,十足十刚出洞的水蛇妖。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突然开口道:“那么不信我,那就打个赌吧。”
“赌什么?”
“若是本……若是我打赢了,你就跟着我练武,如何?你生病前武功就不怎么高,这一病又……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我一拳擂在他背上,他笑着祥咳两声:“就这么定了。”便向台上走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惹人厌……
他在那人面前站定,微一拱手,也不讲话,那大汉已经提拳冲了过来,我方才亲眼见了他把那些人一拳就打下台去,不由暗自给他捏了把汗。他瞧着拳头袭来,眼皮都不抬,我刚要喊他,却见他脚下不见怎么移动,已虚晃出去,不到一句话功夫,已到了那大汉身后。
那大汉扑了个空,岂肯罢休?提拳又冲了过来,却次次击空,额上大汗涔涔而下,他笑的一脸云淡风轻: “能与我比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你根本没动手,刚才你若是动手,我已经死了十多次了。”那大汉声音很闷,“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他向前走了两步,在大汉面前站定,“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大汉犹疑着。
他俯身在大汉面前耳语一句,那大汉立刻瞪大眼睛,面色发白,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吧。”
他没再说话,捋捋被风地有些凌乱的发,回到我身边,眼中一抹狡黠,“叫师傅。”
“……”强忍住要揍他的冲动。
“我门下弟子不少,想让我做他师傅的也不少,但没有一个如愿,看你这么诚心,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大言不惭?
“快叫师傅,师傅带你去选武器。”
“似乎拜师礼还没送到呢,乖徒儿,打算送什么给为师?”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你够了!”
后来听那个叫崔朋的汉子说,当时我那声怒吼,震动了半条街。
重重在他背上捶了一拳,不再看他笑的欠揍的脸,丢下他向前走去。
真不明白,长得那么好看的人,性格居然这么……恶劣……亏我生病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好人……
以前他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总是笑的弯弯的眉眼,和那双温柔的想让人落泪的眼。
可是他到底是谁……总在不经意间,与梦中的人重叠成影,明明那么熟悉的气息,明明那么熟悉的眉眼……
头痛欲裂。
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一些感觉,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却是浓重的悲伤和绝望。
泪水一样温柔,悲伤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