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自一声哭,苦却多样苦。
在我看来,周昭雅的哭有很多种,有泪无声、有声无泪、无泪无声、有泪有声……种类繁多,不一而足。但纵观周昭雅的所有的哭,就以这场哭最为动情,最让人共鸣,最使人伤感。
一阵阵尖锐的哭泣声象锥子一般深深刺痛我的心,勾起了我早已沉重不堪的回忆,尽管只是在早上才发生的,但回忆起来却如同一年般漫长,听着听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已随之潸然而下
第十章
那一时刻,我真想对着窗户,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用尽全身气力吼叫两声,让积攒多时的压力得到释放,让憋闷冗长的身心得到放松。
幻想着:生命冲出了躯体的桎梏,心灵突出了灵魂的枷锁。
但那只不过是我的一相情愿,时常沉迷于幻想的我不得不面对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很好理解,那个人,肯定非我。
我为鱼肉,更好理解,哪个我,必定是我。
当我们念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多数都是以看客的身份出现,既不是人,亦不是“我”,当然也无法体会当时身位鱼肉的我们的感受。
有些事情,知道没有力量,必须要亲身经历之后,相应的感受才会刻骨铭心。
面对着周昭雅绝望的表情,失神的眼睛;侧耳倾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哽咽嘶哑的嗓音。此时的我深深为之感染、感动。哪怕是顽石听到周昭雅杜鹃泣血般的哭声也应该为之点头,何况是新时期的接受良好素质教育的公安干警?我想。
看看尚队长的习惯性的微笑,我想是我想错了。精于捕猎的老猫面对落在自己手中可怜的猎物,怎能忍心放弃折磨玩弄的机会呢?
呆在这样一个充斥着阴森、委琐、变态的地方,任何正常人时间一长都难免会被同化,包括狱警在内。狱警看似高高在上,代表着维护弱者和正义的法律。面对一个个犯罪嫌疑人时,他们皆在充当着终结者、卫道士、裁决者的角色,固然在对待一些罪大恶及的犯罪嫌疑人时,采用这些折磨的方法可以大快人心,震慑其气焰。但反过来在面对犯罪嫌疑人中的弱势群体时,此方法的弊端却立时显现出来——就如同现在一般。
再看看周围,除了那名武警的神情略显紧张之外,其他几人均是在那里嘴角含着冷酷地微笑,静观几乎已趴伏在办公桌上的周昭雅在那里绝望的哭泣。也许,对他们而言,愈是看到犯罪嫌疑人无望的挣扎,他们内心那阴暗的一面愈发可以得到满足。
不在变态中爆发,就在变态中同化。
周昭雅的武警亲戚见周昭雅几近晕厥,不由走到尚队长面前,小声道:
“尚队,你可别和她开玩笑了,她也经受不住如此的惊吓。要不……”
周昭雅听及还有一丝机会,急忙伸出手来使劲抓住尚队长的胳膊,拼命摇晃起来。
“尚老伯,尚大叔,不,尚大哥!求求你,发发善心好么?“周昭雅近乎于神志错乱的摇晃着尚队长的胳膊,以至欲尚队坐在皮椅子上的身体也跟着摇晃不已。
我木然的看者嬉笑的尚队长,尚队此举不啻于将他亲手送进地狱,不禁要被牛头马面管束,还要饱受同一监室的大小鬼怪的欺负——甚至,生命堪忧。
这在周昭雅而言,可谓将她搡入了绝境,逼下了深渊。
要在平时,弱小的周昭雅想要将那武警专业的尚队摇晃的如此剧烈几近是天方夜谭。但现在,看着尚队那愈发摇晃的身躯,这眼睁睁的事实告诉我们——人在绝境中爆发的潜力是无穷的。
尚队长看看周围,看着自己的威信已经在我们中间确立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不由得意的笑了笑——这种笑,才符合他的真实心意。
“行了,”尚队长用力挣脱了周昭雅的双手,“逗你玩的,你亲戚都在这里,怎么会把你和杀人犯关在一起呢?”
尚队长略微停顿了一下,拿起红笔在墙上挂着的图表上指了一下,道:
“就把你关在女2号监室吧。”
周昭雅和我是初来乍到,自然不知其中玄机,那名武警天天泡在这里,自然知道内情,知道那个监室的条件还算不错,在背后推了周昭雅一把,小声道:
“快谢谢尚队长。”
而周昭雅却没有任何反应,象是没有听到尚队长和那名武警的说话声一般。她只是从半跪状态缓缓站立起来,表情如同我一般木然空洞,她只是用手轻轻的拂了下额前散乱地青丝,只是呆呆的矗立在尚队面前,脸无情,眼无色,嘴无声,耳无听,身无行,脑无思——现代版的六根齐断。
看惯了人间冷暖的警察和内勤,自然对于周昭雅不会多投入一丝怜悯的目光,他们看的太多太多,所以已经变的出离于麻木,达到金石不侵的超凡境界。就象出入医院的医生,见过了太多的哭天喊地,生离死别,大脑中相应的神经已经被刺激的弱化到了丧失功能的地步——就好象手淫刺激过度而再难以获得快感一样。
要想让人的感情麻木,不妨将他投放于医院、监狱等场所,不出两年,效果明显。那里面的人不是变态,只是被刺激的已经丧失刺激所对应的情感功能而已。
丧失了人类正常理智的人,我们称其“疯子”,丧失了人类正常道德的人,我们称其“禽兽”,那么,丧失了人类正常情感的人呢?
我没法想,也不敢想下去。
我与周昭雅皆是无言,沉默,象两具等待寒风风干的尸体一般。周昭雅的大脑此刻是否有意识,我不晓得。我更不晓得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果不其然,尚队长将目光转向了我,上下扫视了一眼:
“老王,就把他安排到五号监室吧。”
对面的大胡子内勤甲熟练的将我的那个档案袋塞进一个抽屉里,代表着我真正落户扎根了。
说着,望望我面无表情的脸孔,不待我有任何回答,命令道:
“小子,穿好衣服,拿上吃的,跟我走吧。”
我机械的将校服套在皱折的T恤外面,面对着墙角的大镜子,郑重地掠了掠一天没有梳理的乱发,收拾了一下憔悴的外表,心中为自己的浮沉而嗟叹不已。耳畔响起了尚队长炸雷般的吼声:
“快走,还犹豫啥,也不看看都啥时候了。”
武警看看表,也催促道:
“都9:50了,这么晚,再不去都影响的大家不能好好休息了。”
我快挪两步,跟到了尚队长身后,亦步亦随的向着门口蹭了两步,不禁又回头深情地望了两眼,难舍之情溢于言表。
此去监室当囚徒,不知何日方得出?回首来路多迷途,遥想妻儿泪夺目。
看看周昭雅,她也默默地看着我,事已如此,复何多言?我看着宛如僵尸般的周昭雅,只有一双落寞的眼睛证明她还有一丝生机。我叹了口气,对周昭雅轻轻道:
“里面凉,注意身体,珍重。”
说罢,扫视周围或冷漠或默(漠)然的人群,对于他们而言,象我这样的犯人每天不知会有多少,已经司空见惯的麻木,脸上皆是雕刻出来的木然线条,我一张张脸仔细端详,我要将这些人的面部清清楚楚记下来,深深铭刻在我的脑海,成为永生难忘的记忆。
2004年7月23日21:55分
看守所走廊的灯光,无一例外的显露着昏黄的颜色。
没走两步,前方的走廊出现了一个十字岔口,天花板上吊着一盏
吊扇,在那里“嗡——嗡”的转个不停,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治安大队也是,这么晚还送人,都快10点了。”还是尚队长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我在后面应承着,不由好奇的向两旁乱瞅。刘姥姥进园,金晓伟入监,都是初来乍到,眼睛同样不够用。
我们此时走的是岔路口拐向左面的通道,一拐进过道,扑面而来的是一扇从顶棚一直扎根到地板深处的铁栅栏。一道刺目的灯光从铁栅栏上方直射而下,照的四处雪亮无比。
我抬头望去,眯着眼睛透过强烈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