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便池和水池都没有冲刷干净,看那发糕末,象屎渣子。”一听之下,原来是杨所的训斥声。
狱警是铐子不离手,杨所是“靠”字不离口。
一个是肉体的折磨,一个是灵魂的摧残。
异曲同工,殊途同归,仅此耳尔。
所以杨所被人称为杨所。
还好杨所不是真的杨所。
有个革命家教导我们说:奴隶主不可怕,奴隶成长为奴隶主,再反过来欺压奴隶才是可怕之极。
同样的道理亦适用于他,要是他成为了真的杨所,后世就会流传着关于杨所丰功伟绩的口头禅——不训的你满脸桃花开,怎知道杨所这样凶。
身处杨所之流的淫威下,我又能做何挣扎,任何挣扎都是徒劳。这里就和自然界一样,遵从法则,真实、野蛮、残忍。
猫腰潜行至水池,打开水龙头,任由自来水“哗——哗——”的冲洗着附着残渣的地面。
“开大一点,不开大能冲干净吗?又不是花你自家的水钱。靠”
估计杨所对《无间道2》这样的电影看不进去(懂?),所以无聊之余,才会将所有兴奋点和注意力转移至我身上,来个全程追踪曝光,一有不合心意之处便动辄呵斥训骂一番。
说实在的,亮亮和杨所都被埋没于此。若是不然,亮亮凭着他的丰富表情和灵活的嘴,无疑是绝好的脱口秀主持人;而杨所,更适合于当“焦点访谈”之类新闻监督节目的记者或编辑,这种察觉纰漏的敏锐度,足以为国人争光,让香港廉正公署汗颜。
我将水管拧至最大处,自来水喷涌而出,激打着池壁,泛起片片水花。再将塑料桶放置水池出水处用以盛水,忙不迭将捅中的水倾倒在便池里。
一时间,监室内水声“哗哗”一片。
看见水、便二池的表面业已冲刷的干净如新,我便将手伸向水龙头,多次的无妄之灾让我谨慎的回头望及杨所,征求意见。
“看什么看,干净了就快闭上,吵的人没法看电视。”真是破例,杨所口中竟然没有带出那个字眼。
这,也算是一个奇迹。
第三十二章
一切收拾停当,瞟向电视,剧情方才过半。
电视周围,已为人头包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我料想以自己的大脑袋,想要挤入圈内实属有难度,况且还要冒着为人唾骂训斥之风险。
两者相较取其轻,我乐得大伙看电视而不搭理我,因为搭理意味着骚扰,骚扰意味着欺凌,欺凌意味着我的旧创未愈,又添新疤。
寻觅片刻,还是床尾的窗台处最为适合,我蹑手蹑脚的溜到床边,将拖鞋轻轻褪至床下,盘腿而坐,与众人相背,抬头望着放风场外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缤纷的世界、美丽的世界……
无论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已与其无缘,区区几段钢筋,寥寥百米路途,就将我与这个大千花花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我的经历是那些老资历的犯罪嫌疑人所经历过的,但敏感的我,对于周遭的感受体会反应,决计要比迟钝麻木只知欺人为乐的他们强烈许多,而我要写成书的想法,最早也是萌发于此时此刻此地。
有的人,没有文才而进监狱,无法写出感受;有的人,有文才而进过监狱,但却因为羞耻心而难于将自身的感受表露出来。
于是乎,牢房永远是牢房,罩在层层黑雾之中,潜藏着许多世人未知的阴暗。
从被关进监室的那一刹那起,我的心头就一直保持着如同后者一般的想法,待到出狱后,要将这段历史封杀,缄默其口(矢口否认?),将自己这段不光彩的过去深深掩埋于大脑底层,淡化忘怀。这种想法一直延续到我遭受到杨所致命的脏字“三连击”为止。
我是一个很能容忍/妥协/退让的人,内心坚强而又柔弱,结实而又脆弱。杨所的“靠”字三连必杀技只是一个诱因,呆在铁窗内,遥望红尘外,回想这一天,感叹复悲哀。各种想法体验感受交织交错,最终异变出来一个惊人的结果——将我所遭受的这一切附诸纸端,最好能出版成书,告之世人。
这个萌发的念头,让我心里狂跳不已,多年传统教育下的个人,早已习惯家丑不可外扬。而我这么做,不仅是对自身痛楚的全部曝光,而且从某些程度上讲,是在揭开伤疤和公然叫板。
人作选择,全在乎一个“值”字。
对于将我的经历编写成书,我觉得值得,让世人对监狱和囚犯多一些了解理解谅解,让身处监室的囚犯能够有表露心声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从未有囚犯自己剖析真实心声的文学作品,市面所见的牢房监室揭迷探奇之类的书,只不过是很肤浅的表皮,与真正监室和囚犯的浩如烟海来讲,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因此,我一定要写,只要我能出来,有口气在,就要表白。
人的想法,决定了人的做法。
未来不是由现在决定,而是由过去。
因为有过去的体验,过去的决定,才会有现在呈现在读者诸君案头的这本小书,只要能让诸位读者在翻阅之余,对我们周遭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多一些真实的了解;对于我们自身的灵魂,多一些感悟,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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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新的想法,灵魂有了更多的支柱。
所以,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忍气吞声不是软弱的表现,呈一时之快也未必代表了不屈不挠。一切,是为了将来。
对牛弹琴,最好不要,以免为牛所撞,落个疯牛病之类的终生遗憾。
同样的道理,对于杨所之流,与他们讲理动手,最好连念头也不要有。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一再如此告诫自己。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伴随着熟悉的歌曲,电影终于落下了帷幕。而我,只有挨着铁窗,没有琴弦声,也没有被遗忘的岁月,有的只是向外眺望。
太阳的影子很歪斜,在白色的放风场墙壁上,洒下片片金色霞辉。
我从来没有如此这样期待盼望渴求太阳落山过,但是一想及第二天太阳依然冉冉升起,缓缓掠过天空,不由又无奈长叹一口气。
一头是期望,一头是无奈,我则象钟摆一样,在期望与无奈间来回摇摆,折磨不堪。如果生命只是如此折磨和虚度,不如直接奔赴生命的终点倒来得痛快一些。
还好,我还有我内心的巨擘支柱——妻子家人和写书的冲动。
“唉,太阳落山喽。”李志超率先注意到了外界的变化。
“一天又这么熬过去了。”吕小刚伸手挠挠自己因为拥挤而出汗的胳膊。“妈的,看场电影也挤一身臭汗。”
“舍长,我说这个新来的,可得好好教育呀。”亮亮阴阳怪气道。
“嗯”李建国沉吟着,踱步来到我面前。“小子,发啥呆呢?”
“想家。”我转过脸来,异常平静道。
“看见太阳落山就想家,是吧。”李建国回头冲李志超吆喝道:
“小崽儿,挺象你的耶!”
李志超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难得的平和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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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利害,他们看似铁板一块的精诚团结,也会为之瓦解的粉碎。
如同不久前的看电视,为了争取一个好位置,每人都是自我一马当先,并且在捍卫自己现有地盘同时,不忘从附近占去更大的便宜。就连日常自称可以换内裤穿的亮亮和李建国,利益当先时,亦为此争吵的不亦乐乎,要不是众人解劝,没准会让我目睹更大的闹剧。
如果说看电视的吵是为了争抢利益,那接下来的争吵则是纯属避害。
天色已晚,凉风骤起,卷起片片乌云。众人看着放风场内随风而晃的衣物以及个人的起居用品,不禁着急不已。很快地,众人取得了高度共识,要将外面的东西立刻收进来。可是,接着的局面就让我难以想到,大家彼此做着激烈不已的争吵,其原因只有一个——究竟由谁报告管教打开电门收取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