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只道……是寻常。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凤天澜依旧记得那半个月的时间,因为那是他杀伐夺予的一生里最为安逸淡然的日子。
一如青悠和慕歌说过的那样——小姐,说不定你们是上辈子认识的人。
他们之间的默契和相像,竟是连她都瞧了出来。
苍老的声音又蓦然在慕歌耳边回荡着,于是她便跟着低吟浅唱:
淼时鸣韵汉时关
万里长歌人不还
他皱了皱眉,问,“大淼有好诗么?”
“大淼的诗,太过苍白”
大淼,大淼无好诗。
他低叹了声,又看向窗外,眼,变得深沉起来。
慕歌侧过头,看到他的侧脸,竟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样的他。
她想起来青悠曾跟她抱怨过——小姐,他真的是个在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吗?怎么皮肤会比我的还要白,还要好啊?
慕歌记得,当时自己虽没有说话,但心里还是很认同这话的。
记忆中,对那些在战场上的将军,上天还是很公平的,他给了你智谋,那么容貌,必然不会太惊人,他给了你惊为天人的容貌,那么智谋,必然不足以号令三军。
可是,‘冷湮’这个人,上天还是宠他宠到骨子里,什么都给了他。
她看到他的眼里,只映着这苍茫的雪,一如他们身上的雪白的衣服。
“刚才,湄姨又来过了?”他问她,声音比之前冷了几分
“来了,不过没见着奸夫,所以又气冲冲的走了。”慕歌忍笑,故意说得一本正经。
凤天澜听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害怕了?”慕歌笑着问他,带着点小小的挑衅。
他转身面对着她,极为认真的道:“我只是,怕连累了你。”
他的声音很低,却似乎流淌进了慕歌心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很久违的感觉!努力忽略掉那种异样,她仰起头笑得像只狐狸,故意凑近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慕歌承认,那时候她是有点小邪恶的,以前那样不悲不喜,是因为觉得生活就是那样了,可是现在,她很想看看这座冰山脸上的裂缝。
凤天澜一愣,就这么看着眼前挑衅自己的女子,黝黑的眸中带着揶揄之色,凤眸微闪,他挑了挑眉,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我、又把我藏在房间里的人,是你,所以即使是喜欢,也是你喜欢我才对”
那时,慕歌带着些小邪恶的笑就在刹那定格。
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的脚?
“原来冷将军口才竟是这般的好呀!”
“慕姑娘客气了,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凤天澜说这话的时候,正经得不得了。
可正是因为他的一本正经,却像是慕歌在金屋藏娇。
后来,慕歌又了一个觉悟——若是和这个男人耍嘴皮子的话,光是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和语气,就已足够让人无可奈何了。
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么?
“小姐……小姐……”青悠又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两人相视,转身,回眸。
苍茫的白雪为背景,有倾世之姿的两人,白衣如雪,低眉回首间尽是数不尽的风情和超然,仿佛来自九重天之上。
青悠一眼看去竟硬生生的愣住了。
“青悠,怎么了?”慕歌问她
青悠这才忽的反应过来,“有贵客!”
贵客?慕歌皱了皱眉,“推了!”
青悠叹口气,诺诺应声摇头,“推不掉!”
慕歌听着扬起魔嘲讽的笑容,转身下楼,没有看凤天澜一眼。
饶是再怎么声名大噪,就算得王侯将相一掷千金只为一曲,她慕歌却终究不过是青楼歌女,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后来,青悠才告诉慕歌,她之所以会愣住,是因为在她和凤天澜同时转过身来的瞬间,她有一种感觉——好像所有的一切本就该如此,她和凤天澜本就该站在一起。
她说:“小姐,你们站在一起,怎会如此和谐?”
慕歌想,不是他们太过和谐,只是他们都已经背负得太多,早已忘了如青悠那般的率真性子,喜怒哀乐全都还在。
只是他刚好受伤,她刚好救下他,性子刚好容易相处,仅此而已。
慕歌不知道,在她和青悠转身关门离去之后,便有黑影瞬间出现,恭敬的跪在凤天澜身后,“参见太子殿下。”
凤天澜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凤眸微闪,带着无与伦比的霸气和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风,令身后的黑衣人颤颤发抖,敬如天神。
凤天澜闭上眼,仰头叹了口气。
玄国的太子殿下,你该走了!
……
慕歌回到房间时,看到凤天澜还在窗前负手而立,任由雪飘进来落在他的身上。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依旧感觉到了他的沉重。
莫名的,心里开始刺痛蔓延开来,四肢百骸,无一幸免。
她捂着胸口,无声的叹息。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表情实在很僵硬?”她来到他身后说。
凤天澜转过身来望着她愣了愣,随即又恢复过来,“没有”
慕歌无声笑了,“也是,怕也没人敢往你座冰川上撞”
他很不在意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不就敢吗?”
“那是因为,我不惧生死啊!”
他听着,然后又皱眉,很认真的望着她道: “我不会伤害你”
那时,慕歌看不懂他的眼神,但她很确定,那句话,他说得极为认真。
慕歌看着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几乎要把她吸进去,她猛然的扭头看向窗外,低声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看着苍茫的雪,声音沉了下去,“这样的世界,看起来真干净,没有战争,没有血腥”
慕歌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生疼,“是啊!真是干净,冷湮,你有理想吗?”
“有过”
“有过?那现在呢?”
“大同的世界,已经越来越远了”
“大同世界?这个理想真美好,只是,生逢乱世,这条路你会走的很艰难”
“我知道,这个理想虽然渺茫,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只要你足够的强,对么?”慕歌侧过头,看见他的坚毅和决断。
他看着她,眼里多了些捉摸不透的东西,“你……”
“把银针拔出来吧!”慕歌打断他的话。那根银针,封住了他的内力。
凤天澜微微一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说好。
后来,他问她,“你可想过离开这里?”
她笑了笑,“离开?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至少在这里我还可以凭借这歌声衣食无忧,世人都说青楼污浊,可这世上哪里还有净土!”
“世人也许知道你歌声的美丽,却并不知道它美在哪里,这美丽的背后还背负着什么。”
“可你明白的,对么?”
“……”
她知道他明白。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慕歌扯了扯唇角,明明是静默温和的微笑,不知为何,却让凤天澜在刹那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
他静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低低的开口,淡漠的声音里带着沉重和压抑,“你,要走了吗?”
“……是啊!”他无声的叹息,眼神也苍茫起来。
耽搁了太久,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他是该走了。
慕歌低下头,然后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斟茶递了过去,“慕歌以茶代酒,祝愿将军,早日达成理想”
凤天澜转身,他就那么看着她,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最后,他只是说:“多谢!”
他说,慕歌,你为我唱一曲吧!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开口要求她为他唱一曲。
当然,那也是最后一次。
那一次,慕歌唱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字字句句,声声切切,无一不带着深切而无奈。
后来再想起来,也许当时慕歌便感觉到那会是最后一次为他唱曲,于是当时的她倾注了全部的感情,虽然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那种感情是什么。
可是她清楚的看见,凤天澜眼里那种复杂的情绪更加的的浓重,仿佛是在用他所有的感知记住她。
“冷湮……”在他拿起剑出门的那一刻,慕歌叫住了他。
凤天澜转过身来,静默的看着眉目静好的白衣女子,听见她说,“你记着,你还没有报答过我的救命之恩”。
清绝无双的女子看着他,慢慢的扬起一抹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