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
她也瞪大眼睛,看着他天真无辜的样子——他一边承认,一边露出这样无辜的神情!
“陛下,我竟没料到,你恨我到如此的地步。”
“!!!!是,朕的确很恨你!冯太后,朕有一段时间,真的对你恨之入骨……”有一段时间?是多久呢?就是现在?就是他杀死李奕,放了李欣的时候?
她摇摇头,凝视着自己对面这个连抵赖都不屑抵赖的男人。一个一辈子心机深沉的人,一个一辈子都在韬光养晦的人,为何这一次,如此的坦率大方?
他竟然连撒谎都不屑。
他竟然连装都没装一下。
他就站在猫咪的尸体面前啊。
她拿着点心的手,往下,万念俱灰。
其实,自己若是当初摔下山崖就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还更加痛快?自己摔死,和被人杀死的滋味,完全是不同的。
一种是无意识的疼,在不知不觉里,就烟消云散;
可是,后者,却是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愤怒,痛恨。
只因为,罗迦临死前怎么说的?要她放过弘文帝一马。谁知道是谁不放过谁呢?万念俱灰之下,又何必再去违背罗迦的命令?
反正,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不是么?
仿佛站到了人生的起点,或者终点。无论是对谁,都不爱不恨。
罗迦也罢,弘文帝也罢,仿佛,都是天下最最陌生的人。
到死,她都不曾真正懂得他们;
他们也从不曾真正明白她。
什么军国大事,什么改革大计,什么逐鹿中原……一个女人,到最后,难道能自己登基做皇帝么?
生死两茫茫4
自己这一生,都在瞎忙。
最后的交代,竟然是这样一篮子点心。
从神殿的大火,到罗迦烧灵仪式上的大火,然后,是今日这一把熊熊的火焰——一把充满了毒汁的可怕的火焰。
如今,弘文帝已经亲自把这把火焰点燃——三尺白绫,一瓶鹤顶红,或者一把剪刀——这是传统的帝王,最喜欢赏赐失宠女人的三件套。弘文帝,竟然吝啬如斯,连选择也不给,就只给了,最快,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这未尝不是他的仁慈?因为,那些猫咪,毕竟是没有经历太大的痛苦,瞬间暴毙的,不是么?
弘文帝什么都没说,只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点心,雪白的手仿佛也被映衬得翠绿起来。见她往下移动,心里忽然像被人拿着刀子,一点一点地,马上就要刺下去。
“太后……太后……”
她淡淡一笑,很从容的便将点心放在嘴里:“陛下,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北国的基本国策。先帝临终时,我就该殉葬的。结果,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你,和先帝,其实都想我死!也难为你们等了这么多年才下手!”
她在一切开诚布公,问清楚了之后,才真正痛下决心。
“陛下,多谢你最后还赏赐了我这样好吃的点心上路!”
那是剧毒,见血封喉,不至于有什么痛苦。
弘文帝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点心放到嘴里,肆无忌惮地咀嚼,吃起来,仿佛真的那么精美可口。
“不错!这点心一直不错。陛下,多谢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吞咽!
她已经在吞咽点心了。
仿佛,她是真的喜欢,真的吃得津津有味,那么甜美。
弘文帝如梦初醒,不,是更加迷惑,脑子里一团浆糊,仿佛火山在自己面前喷发。惨烈如斯!
生死两茫茫5
他冲过去,狠狠地抓住她的脖子:“芳菲……你疯了……你疯了……快吐出来,快……”
芳菲被他勒住喉咙,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力气那么大——他已经不再是昔日病床上奄奄一息躺着等死的太子了,他早已康复,他早已健壮如牛,而且,正是一个男人最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跟她的衰朽,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才猛然发现,他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巨大的改变——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人了,充满了杀气的男人,仿佛一头猛烈地豹子一般,撕咬,荼毒!
她面色死灰,眼神平静,想看出这个男人的真心假意。
最后,她还是断定了——那是假的!
真的是假的!
那么漫长的时间,谁想死呢!
那么犹豫的啰嗦——迂回的求饶——女人内心才能明白的那种卑微!
但是,他没有!他是亲眼看到自己服毒,然后,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迟了,太迟了!
或者,他本身就是在表演。
因为,他一直是个善于掩饰的人。
如今,终于心满意足了,得偿所愿了,不是么?
她彻底对他断绝了最后一丝念想,既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悲哀,甚至,连恐惧都不在了,连厌恶都不在了。
“芳菲……疯子……你是个疯子……”
他的手更加用力,卡住她的脖子,仿佛要赶在毒发之前,将她先活活的掐死。
她难以呼吸,却难以挣扎,也不想挣扎,只是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失去。
“芳菲……芳菲……”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甚至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飘忽地看着他的眼神——那种已经完全错乱的眼神,仿佛是他自己服了毒药。
生死两茫茫6
她的眼里,逐渐地流露出依恋而悲哀的神色:“陛下,希望你好好待宏儿……日后,你可以废了他,赶走他,但是,千万别杀了他……求你了,千万别杀了宏儿……你答应我……”
仿佛宿命的轮回。
当日,罗迦这样求自己!今日,自己这样求弘文帝。
可怜天下父母心!
唯有此时,方真切地感觉到爱情的不堪一击——就如自己此时对儿子的感情,那是何等远远的,深浓的,胜过对这世界上任何人的感情!
所有人加起来,包括罗迦,都是远远比不上的!
一如自己,当初在他心底,最微小的一部分的份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弘文帝眼神疯狂,身子疯狂地颤抖,仿佛一个得了癫痫病的人,死命地抓她的脖子:“快,快吐出来……快……来人,来人,叫御医,御医……”
门口的人,一拥而进。
最先跑进来的,竟然是宏儿。
几乎是弘文帝还没有开口,几乎是弘文帝刚刚抓住太后脖子的时候,他就冲进来了。小小的孩子,浑身发抖,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完全不敢置信!
他一直躲藏在门口,因为,他一直在找自己的猫咪。每次回到家里,他总要看看两只猫咪,摸一下它们的毛发,揪一下胡须,或者是给它们喂一点儿点心,然后,才会高高兴兴地去睡觉。
那是一种习惯,就如朝夕相处的伴侣,不可能忽然之间就忘了。
但是,这一晚,他不见猫咪。
他不希望自己明日就要离开平城了,还见不到猫咪!
他不知道猫咪已经死了,都死了!没人告诉他。他悄悄地从卧室里跑出来,因为,他看到另外一只。但是,父皇和太后说话,他不敢贸然闯进去,就一直躲藏在帷幔处。
生死两茫茫7
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所以,他听得一清二楚,看着猫咪惨死在父皇的脚下。当时,他就已经吓呆了,小身子只是贴着墙壁,什么都不敢说,连呼吸都不敢。
一直清楚地听到太后一次次地问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