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看你爸爸最后一面吧。”众人将我搀起,走到床前,白布被缓缓掀起,父亲的头发还是黑白分明,他的额头上的皱纹依旧还是那么多,他的眉毛还是如剑般,可是他的眼睛却是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了,再也不会见到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了。
下午父亲就被火化了,学校在礼堂给他开了追悼会,继母哭得都说不出话了,等到追悼会结束,亦奇搀着我要走时,继母发疯的扑到我身上,用很沙哑地声音在吼:“你这小妖精,小妖精。”她根本就是在嘶吼,吼不出来声音还在用尽全力嘶吼,边吼还边撕我的衣服,我知道,她是恨我的,恨我冷血,她养我近20年,可我却没叫过她一声妈,她恨我为了远离她,四年大学都没有回过家一次,她恨我让父亲思念成疾,她恨我,我也好恨我自己,继母有哪点不好?没打我也没骂过我,只是我在排斥她,不愿接受她,因为她,我疏远了这个家,疏远了父亲,疏远了这血脉相连的亲情。
我也恨,可是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亦奇把继母抱住,冲我喊:“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他把继母交给众人,拉着我离开。
“小妖精,你竟然勾引你弟弟,你这个小妖精,克父克母,将来也一定会克夫的。”我一怔,未擦干的泪又掉了下来,“你这小妖精,亦奇,你放开这个小妖精,亦奇,你放开这个小妖精。”
“妈,你都喊不出来了你还喊,姐姐到底得罪你什么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亦奇,别这样。”我拉着他,不希望亦奇因为我而和继母翻脸。
“没事。“亦奇拉着我先回家,“姐,想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伤了身了,你也知道我妈那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亦奇,爸是怎么死的?”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父亲真的已经离开了,似乎他还在学校忙着,就像我每次回家都看不见他一样。
“爸是正在讲课时突然跌倒的,学生把他扶起时已经没气了,医生说是突发的心肌梗塞。”亦奇给我倒了杯水,“你工作怎样?还顺利吗?”
“嗯!”我点点头,“手提电脑买来了,只是匆忙中忘了带。”
“没事的,反正家里也有台式的。”
“你预备报考哪个学校?”虽然亦奇只有十六岁,可他却很聪明,连跳好几级,在初一直接参加中考进入高中了,而且还是优等生,是个电脑高手。
“复旦,和姐你一块留在上海。”
“傻瓜,你去上海,谁来照顾阿姨?”
“她四十多岁人还需要人来照顾吗?倒是老姐你哦,看样子是很需要人照顾,喂,姐,你名花有主了吧?”
“没,没有。”
亦奇有些不相信他看着我,“真是奇怪,我们班那个丑丫头都有护猪使者,姐你这么一个大美人怎么会没人喜欢呢?”
“别开我玩笑了,亦奇,爱情是讲究缘分的。”我和家湘缘分已尽了。
“那我就暂充当护花使者喽!”
“亦奇,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吗?”
“嗯,你可得想开些,爸可不希望他漂亮女儿哭肿了眼,知道吗?”亦奇拍了拍我肩,“你房间我有空就会收拾呢,和你在家时是一样的,我去看看妈怎么样了。”看着这个比我小八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心里有种安慰,亦奇,真的很懂事,我和他不是一个母亲,但他却待我很好,现在父亲走了,家里就剩他一个小男子汉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那些我用过熟悉的东西,少女的心事如多情的春,总是拒绝父亲进来,满是少女心事的房间将父亲排斥在外,父亲无奈地笑着说女儿长大了,说得那么无奈,那么可怜,可我呢?小时候每天都腻着父亲,不见他人影就会哭,相册里的照片全都是小时候拍的,越大了,和父亲合影的照片却了了无几,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了?他可是养育了我24年的生父啊,我怎可如此残忍地对他?当我在和同学欢笑中是否有想到他守在电话旁的寂寞?每次他打电话了我都匆匆地说几句话,然后以课业重为借口挂掉,可现在谁还会打电话来关心你?刘亦舒,这是你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吗?
继母因为父亲的骤然去世深受打击病倒在床,整个人虚弱无力,瘦了一大圈,终日恍恍惚惚拿着父亲的照片默默地流泪,我每次都强忍着泪水夺下照片劝她吃药,她不配合,甚至还打我,但我都忍了,只要她不去挂记着父亲就可以了。
趁着继母睡着,我将父亲的照片都取出来,拿到阳台去烧了,忘了就彻底地忘了吧,留着的回忆只是痛苦的根源,没有了父亲,我们还是得活下去,不能随他而去,坚强且快乐地活下来,没有人可以陪我们走完一生,所以出现在生命中又消失的,离开的,我们都要学会记住,记住曾经的快乐,让回忆永驻,我也会像这样地去忘记家湘,忘记我们曾经拥有的。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继母突然出现,她看着被火烧的照片,伸手去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怎么能烧了你爸的?你怎么这么狠心的?”
我抓住继母的手:“你别这样,爸走了,我们都要活下去,求你别折磨你自己了,求你了。”
“你有什么资格?你没有资格,你这个狠心的人。”继母哭喊着,“你爸死了,我看看他照片都不行吗?你凭什么?凭什么?”
“我是你女儿啊?”
继母怔住了,我也愣住了,她的泪流得更凶了,转身离开阳台,一个踉跄跌倒了,我吓了一跳,跑了过去:“您没事吧?”把继母扶了起来,继母没有理我,回到自己屋里了。
我望着渐渐熄灭的火苗,爸,您安息吧,一路走好!
亦奇果真收到了复旦的通知书,因为他不是正式的录取生,所以他在十一月份才去上课,在家这断时间他只攻电脑了,继母的病情有所好转,但还是需要吃药,我一直都在照顾她。
“阿姨,吃药了。”我推开门,看见她在写东西,见我来了收了起来了,应该是写给父亲的吧?
“亦舒。”
“嗯?”
“阿姨以前对你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她看着我,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是我在排斥她,不接受她,可今天她却向我低头。
“阿姨您别这么说,这十几年来都是您照顾我,要不然。”我低下头,“都是亦舒不好,阿姨您别生气。”
“傻丫头。”继母忽然把我搂在怀里,声音哽咽,“你爸走了,以后就咱娘仨了,咱也好好地活下去。”
“恩。”我点点头。
继母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还亲自下厨做了许多我爱吃的菜,我感动极了,亦奇却总是调侃我,我很不好意思,毕竟和继母相处久了,第一次释怀接受她,自然有些尴尬。
“亦奇,你不是要去旅游的吗?”继母看着亦奇。
“你没搞错吧?”亦奇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继母,“十一你都不让我去,现在我同学朋友都去上学了,你不是叫我去旅游是叫我去流浪的吧?”
“十一人多,危险,现在出去也可以散散心,回来就去上学课,你可以和你驴友去。”
“拜托。你以为你人人都像你那么闲吗?而且你放心你儿子和陌生人出去玩吗?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因为父亲去世,继母所在的工厂放母亲半年的假。
“亦奇,别这样和阿姨说话,想去就去吧。”
“你和我一块去,行不?”
“你姐姐她不去。”继母帮我回答了,其实,我很想去,很想出去散散心,把一切的不愉快和心痛都丢弃在旅途中,但我要和亦奇出去旅游,那家里就只剩下继母一个人了,孤零零地。
“姐?”
“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自己可以去的,不需要姐姐了,不是吗?”
“哦。”亦奇的脸垮了下来,“姐也长大了,要嫁人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傻小子,姐嫁人了也是你姐啊,更何况灰姑娘是嫁给了王子的,但如今,王子不要她了,她只会孤老一生的。
继母帮亦奇收拾东西去,我待在客厅发呆,忽然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
“亦舒吗?我是家霖,你现在在哪啊?是不是回家了啊?说话啊,亦舒,你怎么了啊,小舒?”电话那边传来了家霖着急的声音,听这声音,又想起了家湘,,他现在还好吗?眼神是否还装尽了无穷的忧郁?我的王子,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了。
“小舒,拜托你说话啊。”
“我爸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发现继母站在客厅,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进了她的卧室,从里面反锁起来,她怎么了?
“姐,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回上海?我不想回去,我怕见到家湘和南凝在一起的甜蜜,我怕自己看到家湘时会没出息的心痛,但,家霖说要来接我的,应该是明天吧?
“明天走吧。”
“那我等你走了我再走。”
“傻小子,又不是见不到我了,你不是还要到上海上学的吗?”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许叫我傻小子了。”亦奇反抗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放心你。”
“傻小子,你姐都24了,奔30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叫你别叫我傻小子了啊,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啊。”亦奇不高兴极了,嘟着嘴。
“好,以后不叫了,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呢。”
“不是,我看我妈有点阴阳怪气的,你最好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