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进来。”他敛眸朝她望来,淡淡地道,眸光里似有迟疑,便又再撇开不再理她。她思量了半晌,一横心便大步进去,轻轻关上了房门,但不敢走得离他太近,便在远处的榻上坐下。
“放肆!魏国公主你好大胆,既不行参拜之礼,连礼数都免了吗?!寡人还未让你坐下,你便十分不客气的随意不拘起来!”他愤声说得义正言辞,她听得毛骨悚然,可这时候都坐下了,又站起来,总不大好吧。
她暗忖若是此时此刻站起,摆明了是承认自己不拘礼数,他便是欲在她身上加诸罪名,又何患无辞;若不站起赔罪,于情于理上绝对是对君王的大不敬,这简直是叫她进退两难,只怪她为何如此大意,本以为他支开了追月,无外人在,便可若在梅林那儿般放松自在,无须多礼,岂知这秦王是那么阴晴不定。
眼见他朝她这儿踱来,心中忐忑不安,一时间想遍了所有可能的责罚,愈想愈惊恐,瑟缩地往后退了退,脚边便是榻子,堪堪一绊,便让她重重地摔下去,那姿势哪是一般的难看,饶是背对榻子,一屁股狠狠地跌在上头,摔了个四脚朝天,而他往她这走来,又恰恰停留在了她眼前。
刹那间,四目相迎,他居高临下地瞅着她的眼神,略带了几分好笑的意味,他原是阴深暗沉的眼眸约莫散开了许多,轻轻地展开颜,淡笑道:“你还要保持这样滑稽的姿势多久?”听出了他话语里已无怒意,她慢慢地翻过身来坐起,脸略微发红。
瞧他那番模样,哪里像是发过火,敢情他纯粹是吓唬她而已,杀杀她的锐气,来个下马威什么的,而她竟然被哄过去了,还摔出了个狗啃泥,丢尽了颜面。
他在她一旁坐下,与她大略隔有三四寸的距离,自她坐的角度看去,他的侧脸十分的俊美好看。在魏皇宫时也曾遐想过她将要嫁与的男子会是什么模样,与她玩得要好的侍女们都凭心猜测,秦乃虎狼之地,那么秦王自然长得虎背蛇腰、粗狂不已,说好听是霸气逼人,说直白点无非便是相貌丑陋。
然而他并非她所想的那样,自他的身上完全瞧不出哪里粗犷,相较之下,他高贵的仪态反而给人一种优雅大气的感觉。在她的印象里,他喜(87book…提供下载)欢穿着锦线华丽的黑色深衣,没有过多繁杂的修饰,一张俊美帅气的脸容,不会太过于似女子的秀美,也不会显得过于阳刚,那更倾向于和谐的美态。
他的脸容是孤傲、霸气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象征着不可一世的野心与欲望,然而沉静下来,便会注意到他在人前神采奕奕的眼眸灰色黯然,如此忧伤、寂寞,仿若无人能读懂他的内心。
此时的他似在沉思,细长的黑色睫毛微垂,宛若两只黑蝴蝶的翅膀,将潋滟明媚的凤眸遮挡,他的眼睫又长又黑,带着微微卷曲,分外的好看,却绝不会显得若女子般秀丽。他的鼻梁高挺,淡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衬着坚忍高傲的脸颊线条,近在眼前的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王者之风。
他一直在思量,顾不得与她说上一二句话,直至很久后外面的天都已黯淡下来,他才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仿佛要对她告知一些重要的事情,慎重的在衡量是否可以信得过她,是否该将烦心之事说与她听。他性子多疑,只这点上,她并不觉得有多不好,毕竟作为坐拥天下的王者,持谨慎的态度,信可信之人,才当是好。
不过就凭他并未使用王者身份与她交谈,她便有了万分感激和欣喜。
她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是把我当作朋友,便尽管说来,我可担保绝不会对人多言;你若是不信我,那么今夜叫我来此,便也是毫无意义的,我当下告辞便是。”
他莞尔一笑,果断地下了决定,道:“初次在荒原之上与你相识时,我便察觉你虽弱女,却有辅佐治国之才,今日我叫与你来,无非是想让你听闻你对一些事情的见解,你也无需过分多虑,直白说出自己所想即可,我非用秦王身份与你相谈,勿需怕得罪于我。”
她颔首道是,便静静地听他开始讲述:“如若世上有一个人,年幼丧父,于是家族里巨富的财产都顺理成章地归这个人继承,可他的伯父却想趁此稚子年幼无知,与家族里的管家一同掠夺走这笔巨富,幼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当他晓得了原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落到了外人手中,心有不甘,想一举拿回家产。如若是你,会怎么做?”
她默默地想:这个人应是暗指嬴政自己,那位伯父大抵便是吕不韦,那么那个管家又指得是谁?他说得如此隐晦,她便不好多问些什么,这些王权之事,懂得太多,只会死得更惨。
她思索了片刻,只说了四个字:“欲擒故纵。”
他的眸光似是掠过一丝诧异,随后点头开口道:“那么又是怎么擒怎么纵法?”
他给的线索太少,说实话此做法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有把握,只是两年前父王离世后,她掌控整个魏国王权时,便也有不少小人欲争夺王位,她便是用此法硬是将那些人都给镇退了下去。
然而秦国的国况又与魏国稍有不同,想那吕不韦已暗地执政多年,根基牢固不用说,各个等级的官阶应都培育出了不少心腹,而魏国当年先王过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仅信陵君一名,且他并无异心,一心与她共同把持着魏国朝政,才可安然等至太子增归国。
在下定论前,她必须先搞清楚一点,便问道:“那个人的伯父与管家,谁的利害关系比较了得。”换言之,谁的能力,权利比较大。
他回道:“毋庸置疑,是那伯父。”
她忖度了许久,在心间略微盘算了一二,道:“此法仅作参考,出了问题我可不负责的。”他使了个“请讲”的眼神,她便继续简短的说道:“放弃王权。”
他先是一愣,眉宇微微皱起,稍稍迟疑片刻,方醒悟明白,道:“你是想让我将权利交予仲父?”她微微一笑,提醒了他一眼,道:“你说漏嘴了。”
也许有人会觉得此法荒谬,不过的确是可行。“纵”法,即使主动交托出王权,当然放弃王权是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真,比若嬴政可以称病,口头授予那吕不韦管理朝政之权,那神秘“管家”必定有所顾及,甚至于与之反目,那么便可上演二强争霸的好戏。
方才她问与二者究竟是孰强孰弱,意义便在于此,吕不韦有着稳操胜券的把握,那么便假说王权交托与他,又可假借他之手,不费吹灰之力,便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也就是那个力量稍弱的“管家”,何乐不为。
更有人说了,王权都送与了别人,此计还有何得利之处,此观念便是大错特错。缘由便在于目下嬴政手上的王权根本就形同虚设,那么有还是无,便无关紧要,反而送出去,一身轻松,还可加以利用。加之是口头相受,等除掉了“管家”,再称病已好,光明正大地收回王权死不认账,谁又能有意见可言。虽然卑鄙无耻了些,然而这是处于弱势的他们,唯一可行的办法。
或许又有人想了,也许到万年狐狸般的吕不韦岂是那么容易入圈套的,抑或是他可冠冕堂皇地执掌政权,到那时候若根基站的更加稳固,兴许比二人同在时更难以铲除了,岂不是越搅越乱,其实不然。
前者,吕不韦即便晓得是个圈套,也会自行往下跳,为什么呢?因为聪明到了一定地步的人,极为相信自己的能力,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强大而稳固的自信,操控大局的自信。他定是十分把握自己掌控王权后,便不可能再让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