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良说是,过来跟雨化田一起站定。
“进良说得比它唱得好听。”
雨化田把他拴在身边,天天听他讲话,日子久了圈出另一个无形的牢笼。
朱见深赐给李子龙一块特许腰牌,他现在可以自由进出通天阁问道。李子龙在阁里晃荡几天就出来了,反而没有之前去得勤快。
宫里大大小小的景致都逛遍,李子龙闲不住,不知怎么又开始去御药房搞起药材来。
他在廊下走着走着趁四下无人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下飞快读过像记住什么然后迅速吞掉纸张,动作太急差点噎住。李子龙拍拍胸口顺气,再正色踏入御药房。
御药房的医官认出来他是最近的红人李真人便未曾阻拦,又问李子龙有何事。
李子龙一甩衣袖双手背在身后清清嗓子道:“山医卜相术本源相通,问医是修炼不可缺,我来取些药材,烦请大人。”说罢亮出腰牌。
医官不再多问,李子龙谢过,取完药就开始倒腾,把御药房弄得乌烟瘴气终于舂出一臼黑乎乎的药,包好了小心收起。
出御药房后李子龙不时遇到官员进出宫门,神色各异,见了李子龙大摇大摆招摇而过都避之不及。
李子龙噘嘴,心里嘟囔:又不是我要害得你们性命不保,躲什么躲,跟见了瘟神一样。要怪就怪你们心太急藏不住念想。给朱见深点几本折子算什么,我不过给小皇帝台阶下,小皇帝畏畏缩缩的说好听了是仁厚,连街上屠户的胆色都不如。
他就这么乱想乱晃悠,一路腰牌没人管。不多久想起一茬好奇得很——李子龙身法极快于是偷偷潜入昭德宫,远远望见深宫中的万贵妃。
万贞儿怀里抱着一条狮子狗,面前一盘五彩祥果。贵妃样貌妍丽,雍容华贵。
雨化田宫里靠的人就是这个了。
李子龙又噘噘嘴,这回是不屑。
总有一天这女人会死,雨化田也不用再靠她。
残羹
“夜色好~”
马进良在屋外值夜,雨化田在屋内安寝,夜已深,各处的探子们也该早就歇了,冷不防墙角冒出来一句咿咿呀呀跟吊嗓子似的唱腔,马进良竖起耳朵十分警惕,手触到剑格。
“春眠夜色好,双飞燕去了,蒙头睡大觉,傻瓜等天晓,黄莺喳喳叫,笑你没头脑,”躲在墙角的人随口诹起小调,编得开心了自己给自己拍手,“真妙,真妙。生意不好做,赶明儿我就去给姑娘们填词……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
人影渐渐现出走到明处,一袭白布长衫眉眼弯弯,马进良惊住,双剑收回,动也不敢动。
“督主?”
一粒瓜子打在马进良额头上,来人玩心起,晃晃悠悠绕到马进良身边,一只手虚晃过他的脸侧:“呀……那个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
马进良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督主唱的哪出。
雨化田不怀好意歪嘴一笑,表情比往日生动活泼,马进良从没见雨化田如此笑过,心里隐约有些发毛。
来人弹指叩他脑门,满手的香炒瓜子味,又没羞没臊继续唱:“……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大档头,你的脑袋生得好。”
“属下……不敢……”
雨化田捧腹笑弯了腰,马进良赶忙去扶他:“督主是不是身体不适?”
周神医的药说是作假演戏用,但是药三分毒,雨化田这副模样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马进良还在担心,雨化田咳嗽几声挺直腰板,摊开手掌朝他道:“喏,值夜辛苦,吃瓜子儿。”
马进良正胡思乱想乱了分寸,还没弄清楚督主反常的原因来人忽然扔出一把粉末,马进良顿觉混沌无力,顷刻倒在地上。
来人得逞笑得开心,接着拍拍手推门入屋。他在空无一人的屋内找到暗格拍下,一边瘪嘴唾弃雨化田病入膏肓的西厂密探做派一边进入密室。
雨化田并没有睡,正气定神闲一手抚弄发丝,见到来人停下动作嗤笑道:“淫词浪曲唱得不错。”
“你还说!有热茶没有?穿你这身快冻死了。”卜仓舟马上原形毕露,浑身抖抖索索不住摩擦手掌取暖。
“自己倒。”
“哼!官当久了良心被狗吃了!叫你狗官真没错!”卜仓舟骂骂咧咧抱一壶热茶拢在怀中,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雨化田。
“老子照老周药方亲自捣的解药,随你怎么服。”
雨化田冷哼:“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卜仓舟坐到他旁边:“早死了好哇,我替你当官!”
雨化田收起那包药,转眼猛地扣住卜仓舟的喉咙:“嘴贱。”
“咳咳咳……松手……我……我就知道当年不该……不该再认你这个哥哥咳咳……”
卜仓舟一只手挥舞挣动,雨化田听后松开:“看来油腔滑调你这辈子别想改了,我也不教你,你自己看着办。”
“喂!怎么办!”卜仓舟闻言把茶壶“咚”一声摔到桌上,茶水泼洒,“要不是老周知会我,我才不会到京城来呢!”
雨化田讽他:“你也知道没人提醒你就记不得办事,吊儿郎当没正形。我要查出来哪些不长眼的把你认成了我,等薛檀案一落就去办他们。”
卜仓舟更加不服气:“狗官!帮你办事还啰嗦!你以为我想跟顾少棠一道!宫里还要顶好几张面皮,要不是我易容变脸都学得精,你现在还在哄深宫老女人听戏呐!”
“呵,雕虫小技,没见你功夫有长进……”雨化田睨他,一张嘴也不饶人。
卜仓舟语塞,气急了瞪雨化田,气氛一时僵住。
雨化田瞧卜仓舟不说话,反而问他:“宫里如何?文成将军当得可如意?”
卜仓舟蹲在地上扭头瞥笑得开心的雨化田:“如意。”
“好,”雨化田俯身拉起他,不像刚才的明嘲暗讽,神情沉静许多,“接下去几天,让你更如意。”
卜仓舟觉得每次见他这个哥哥都没什么好事,可他在世上偏偏只剩雨化田这个至亲,要做什么都没有二心。
雨化田和他一模一样,不单单是长得像,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怎么抹都抹不掉。
他很讨厌雨化田,雨化田也万分讨厌他。
互相忍住十几年没去杀对方,真是一桩奇事;可谁又离不了谁,要生要灭,似乎也是一起的。
雨化田刚要吩咐事宜,卜仓舟打断他:“我知道怎么办。”他不作混混装扮的时候,眼神跟雨化田是一样的:藏着许多心思,亮且平静,像一潭止水。
“我跟你就活这一世,若错过这一次,世上也就没有你我了。”
雨化田看向卜仓舟,神情脱去了平素的狠厉,他轻轻抚摩卜仓舟的眼角:“妆不好,明日重画。”
卜仓舟偏头错开雨化田的手,扔出一句:“记得吃药。”
雨化田被噎,也不恼,他坐回去伸手沾桌上泼溅的水,漫不经心画出一个字,又问卜仓舟:“你的迷药厉害吗?”
卜仓舟重新抱回茶壶不肯放过余温:“当然厉害。”
“这可不好,他前段时日剧毒刚愈,我怕他受不住。”
“你也不是全无心肠。”
雨化田笑道:“总比你好些。”
卜仓舟也笑,和雨化田平日里的邪佞如出一辙:“现在还不敢贸然相信顾少棠那伙,回宫后待我办妥再知会你。”
雨化田点头,和卜仓舟一起出密室。
马进良还倒在地上,雨化田上前扶起他,又目送卜仓舟消失在夜色里。
“越来越不中用,十/八/摸就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