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翩心痛欲裂地跌坐在铺子前的台阶上,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细红叶,旁若无人地低声啜泣起来。
十日后楚翩盛妆出嫁去邻县,传闻红妆十里犹如泣血。但谁也不知道,陈进士并未高中状元,二十年的奋斗之后终于抑郁而死,留下一妻一女和少得可怜的财产。楚翩痛下决心变卖房产,带着奶娘韩妈和女儿陈氏回到了家乡,终于在濒死时见到了魂牵梦绕四十年的男子,连尚。
怀梦草:种火之山,有梦草,似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则出,亦名怀梦。怀其叶,则知梦之吉凶,立验也。帝思李夫人之容不可得,朔乃献一枝,帝怀之,夜果梦李夫人,因改名怀梦草。
——出自汉?郭宪《洞冥记》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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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木曼兑 之一 。。。
二月十二百花生,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四十年前从金陵搬到长安,而后辗转中原,四十年后又重回金陵城,没想到躲不开的还是躲不开。只是从金陵城搬到临安也有些时日了,水吟见连尚似乎一直未从楚翩的过世中缓过神来,说是悲伤却不像,说不悲伤他又日日紧锁眉头,虽远不及当年失去那女子时的痛楚,可也算是有些伤到心了。
水吟算一算日子,今天是花朝节,临安百姓都会在西子湖畔迎花神,因为这天是百花的生日,更是他们竞相开放万紫千红的好日子。水吟见一队队学子仕女们郊游雅集经过药铺前,更显春意盎然,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
“主人,今日是花朝节,各家男女都会剪纸作枝为花贺寿,以赏红盛宴接迎十二花神……主人是否也该出游一番?”
连尚此时正面对一池开不出花的白莲发呆,听她这样说便淡淡接了一句:“你去吧。”
“水吟觉得,主人是否要单单祭拜莲花花神?”
“不必。这是系昆山的昆仑雪,与一般池中的白莲有天壤之别,你觉得祭拜花神能有用么?难道她会现身告诉我这莲花不开的缘由?吟儿,你我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水吟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未等她想好说辞就听连尚说:“我去山中采药,你若是想去,就关了铺门去玩一玩罢,你这心性就该多食食人间烟火。”
水吟听了兴味索然,不过得他一言,还是有了想去白沙堤看一看的冲动。
杨柳岸熏风暖阳,游人直醉,各家女眷以彩纸或彩绸书十二花神的姓名挂在花枝上,端的是花招绣带,柳拂香风,怀的是怜香惜花,心如春风。
水吟一面想着连尚独身前往深山该有多寂寥,一面已沿着白沙堤经过断桥残雪,由锦带桥向西,来到平湖秋月处,一路皆是远山凝黛绿岛浮水的美景。
游人往来如织,盛装出行的各家小姐每每经过总会飘过一阵芳香,水吟微微抬首闻了闻,似乎也不像从前那样讨厌了,就连锦服束冠的公子哥儿也看得顺眼许多。水吟笑了笑,想来自己多半是沾染了尘世气息,越发地依赖人间烟火了。
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法镜寺前,不断有虔诚的香客来来往往,善男信女都捧着香柱来烧香拜佛。水吟原本不信这个,可不知怎的,今日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踏了进来,怡人的檀香扑鼻而来,心境亦是别样平和。
“大师,你看我这支签如何?”一个好听的男声飘过耳畔,令水吟不觉侧目望去。
“施主求的是仕途,签上说‘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望施主不可急于求成,不骄不躁方成大事。”那面目亲善的和尚将签递还少年,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不肯再多说。
少年有些悻悻,接了那支签便转身要走。水吟好奇地打量他一番,但见他骨骼清奇眸色幽深,额头又光如明镜,这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大贵之相,那和尚显然只对他说了一半。
水吟有意捉弄,便迎上去故意撞了那少年一下,令他那支签掉落在地。
“小生莽撞了。”那少年十分礼貌朝她道歉,见她静立无恙这才低头去捡那支运签,不想被水吟抢先一步拾了起来细细一看,忽而笑道:“公子是天生的大贵之相,若是从仕,必为一代名臣,若是从军,则是常胜将军,或投身买卖,定是白手起家而后纵横天下的富商,堪比石常侍。”
少年颇为讶异,但看清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之后便摇摇头笑了:“姑娘真是会开玩笑。”
“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方才那位大师。”水吟泰然淡笑,并不介意他对自己的轻视。
少年见她如此沉着冷静,不免心生疑惑,“大师真的会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去问问便知。”水吟微一挑眉,语声淡淡。
少年犹豫片刻,持着运签又回到那和尚面前,一番言语之后重新来到水吟面前,面有钦佩之色,“姑娘可是仙姑,怎知这番玄机。”
水吟望了一眼那和尚,见他目中厉色满布,似有警告之意,于是便说:“家父生前以算卦为生,我也曾学得一星半点面相之术,献丑了。”
少年闻言更是仰慕,“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就深谙此术,想必亦是前途无量。”
水吟摆摆手,“没什么。”她担心那少年再行纠缠,便推说要寻家人就走开了,不想那和尚追了上来,肃色道:“女施主,有时候话不可点得太白,那也不见得是好事。”
水吟闻言略有不屑,“你们不就是故弄玄虚么,何必只说一半。”
“想必姑娘自以为天生聪慧看透世事,你却不知点化的道理。”
“我不知?”水吟玩性顿起,朝和尚伸出玉白的手掌,“不如大师就替我算一算?”
和尚也不多言,就着她掌心的纹路看了一番,脸色微变,“施主这是……?”
“是什么?”
“佛曰无中生有,有中亦无,姑娘来这尘世走一遭,并不循命格往生,而是为一个人,他去则你去,他来则你来,如此往复不止。”
水吟诧异,没想到这俗世中的和尚竟能对她的来路略窥一二,不觉对他生出几分敬意,“是我小瞧大师了。”
和尚略略一笑:“这倒没什么,姑娘毕竟阅历尚浅,即便是方才那位施主,也有姑娘所不知的内情。”
“什么内情?”
和尚对水吟微微颔首,道一句“阿弥陀佛”便走开了。
水吟撇撇嘴,心想今日真是奇遇,愣神间忽闻鼻端一阵异香,似杂糅了多种花香而蒸出的清芳,令人心旷神怡。她心中惊觉,猛然环顾四周,依稀看见前方有个身着五彩霞衣的女子姗姗而行,很快就没入人群中。
水吟循迹追去,却见人头攒动处,再也没有那绰约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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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山顶怪石嵯峨,风景绝异,无石不奇,无树不古,无洞不幽,且古树繁茂,洞壑遍布。主峰飞来西麓有冷泉掩映绿荫深处,其水晶莹如玉喷涌不息,听来如奏天籁。
连尚背了药筐在泉池边驻足,方才一路寻那草药踪迹却毫无头绪,想必低矮处人迹颇繁,已难寻见了,思及便决心往深山高处而觅。才要起身,只见旁边的山林小路里缓缓行来一樵夫,只是神容呆滞,口角翕张,仿佛是痴了。
连尚直觉不对,迎过去就问道:“这位大叔可是砍柴归来?”
那人木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脸上已痴痴笑开:“仙女……嘿嘿……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