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草 之二 。。。
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在西山方湮没,天心街上的栾华苑便灯火通明熙攘如同白日。夜光珠晶莹夺目,绢花灯浮彩艳发,杯盏中波光潋滟,锦绣公子华服采章鱼贯而入,行走间但闻衣料摩挲细细簌簌,腰间佩玉叮泠作响,悦耳动听。
描上最后一笔秀眉,抹上颊边如许胭脂,再以指尖蘸了些点在双唇,轻轻一抿,红润如樱,青琅依旧独自在房中穿戴妆扮,并不需要别人侍候。她望了望窗格下的更漏,又凝神去听前厅中的歌舞声,细忖该下楼稍作准备了,因而徐徐立身,曳着轻盈瑰丽的裙角款款步下红楼。
不知何时小楼里漫起了一股湿润的烟雾,青琅提了百蝶穿花百褶裙小心翼翼地步下花阶,却见不到一个人。往日这个时候都一定有侍婢守候在楼前接引,可今日不仅静得出奇,而且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她亮了嗓音唤一声,竟悄然无息。
越往下雾气越重,青琅不由在花阶上止步。虽然这小楼熟悉得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得到路,但今天毕竟是献舞的重要日子,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何况今夜来的都是些王公贵族,不论拂了谁的情面都担待不起,她也必须万分小心地保护自己一双妙足。
她又轻轻唤了一声,依然无人应答。
鼻端隐隐飘来一阵馥郁香氛,透着百花露的清怡气,也含着梅花的扑鼻香,就那样一重一重笼了过来,在发丝肌肤间留下暗香如缕,引得青琅熏熏欲醉。朦胧里,烛光映透夜色,近在咫尺的丝竹弦乐阵阵随风飘过耳畔,前厅的歌舞升平仿佛触手可及,青琅却怎么也找不到走出小楼的路。
明明这是她住了五年的小红楼。
恍惚中光影拂动,浓雾中缓缓闪现一枚曼妙的身影,烟紫纱衣莹薄恰如天织,衣袂飘飘间玉足微微一转,那女子便翩翩引袖,盈然飞舞间好似落梅悠然随风,轻舞盘旋坠在一方白雪地里。
而后,回眸一笑。
青琅霎时怔住。
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啊,宛若丝绸般纤细薄丽的身姿,恰如秋水般波光粼粼的眸子,还有那深长隽永的目光就这样依依流淌过来,清澈而碧丽。即使同为女子,青琅还是被她惊为天人的美貌所震撼,不由暗自惊叹万分。
“你……是谁?”她壮胆问一句。
女子微微一笑,神情有些娇嗔,却仿佛并未瞧见青琅,而是对着另一个方向盈盈唤了声:“三郎……”
三郎?谁?这栾华苑中何时多了个倾国倾城的舞姬,又哪来一个名叫三郎的男子么?青琅心中一警,忙顺着女子的目光望过去,却在模糊的光晕里见到了在前厅珠帘后抚弦而奏的夏奕。
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青琅再问,那女子忽然泪水盈眶,朝着夏奕幽怨地泣道:“你怎会忘记我,我是采苹啊,你的采苹……”
可那光晕里的夏奕似乎并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仍旧是规规矩矩聚精会神地拨着前厅歌舞所需的曲调,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满脸的漠然,紧抿的双唇,他没有一丝笑容。
“三郎……”采苹朝夏奕伸出手去,却堪堪扑了个空,忽然就瞧见了青琅。
那幽然却空洞的目光就这样箭一般扑飞而来,冷冷的似万年寒冰,一下子就将青琅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然而只一瞬,那目光就变了,转而柔和哀怨,悲伤地望着自己,隐隐还有泪珠滚落衣襟,滴在清淡素雅的纱衣上,洇开一团泠泠青渍。
“你……你……是谁……”青琅只觉背上一凉,话也哆嗦起来。
采苹幽幽叹了一声,转身离开。青琅只觉满腹怀疑无处可解,一时急了便追上去抓她的衣袖。然而一切都仿佛只是镜花水月,这空灵曼妙的美人身影竟如浓墨洒入水中一般,一刹那就化开了去,散作手心一团氤氲的湿气。
“啊——”青琅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从高高的阶梯上滚落!
不等她看清面前的物事,一阵钻心的疼痛就自膝头脚踝处蔓延开来,额上冷汗直冒,耳畔瞬间被花娘尖利的叫声湮没:“呀——青儿你怎么了!天呐——”
花娘这一喊,无数的仆从婢女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青琅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都想伸手扶她起来,却个个都捞不着边。青琅早被花娘使劲儿从地上拉起,托在一方简陋的蒲团上,好歹也能稍稍减轻些痛楚。
“你们这些奴婢究竟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舞魁摔着?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吏部尚书的公子点名了要看青琅姑娘跳舞,这下可怎么办?我该如何对他们交代呀?”花娘哭腔忿忿,一时竟忘了去请大夫,只知不停哀叹。
“花娘……”青琅虽痛得冷汗迭出,也不得不出声安慰她,“我……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花娘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若是贸然献舞,恐怕这双腿都要跟着搭进去。”
青琅忍痛勉强一笑:“今夜都是些官家子弟、权贵富贾,怎能能得罪他们?青琅斗胆,欲将原本的‘凌波仙’换成‘飞天’便如何?”
花娘微微偏首,心下一盘算:飞天是青琅近日一直苦练的舞曲,不同于凌波仙的轻巧,也无需玉足婉转奔跃;反赖舞者自身的体态轻盈,以手臂和细腰缠裹几尺莹薄鲛绡纱,并以飘逸的衣裙彩带,自空中盘旋飞舞,飘然如天仙谪凡。
“飞天仅有十处音韵需以足尖轻点碧玉台,于你倒是十分有利。只是这支舞尚未炉火纯青,你可有把握?”花娘皱了皱眉,颇为担忧。
一旁的丫鬟给青琅上了生肌膏,却正抹到痛处,令她唇角一抽,出口的话也轻了许多:“能……青琅尽力……”
恰在此时小厮已领大夫至外厅,花娘欲言又止,只细细看她一眼,目光有些暖,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安慰,而后亲手扶她在榻上躺好,吩咐各丫鬟将纱帐放下,这才唤那大夫进来。
好在只是扭伤,并未伤及筋骨,那大夫只开了些麻草暂时止疼,其余的也只是叮嘱青琅要多休息静养,不出几日便可痊愈。花娘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那二十阶的旋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仅仅不过扭伤脚踝,看青琅那膝头的一大块黑紫淤青,她最终松了口气,好在,只是皮肉伤而已。
打赏了那大夫,花娘便命人领他出去,回身见青琅歪在榻上,一双美目静静阖着。平日养成的矜持典雅使得她即使在榻上也不敢放纵自己的姿态,自眉间眼角,从耳珠发梢,都流淌着一种楚楚动人的风致。即便是那方上了药膏晾在外头又缠着厚厚绷带的一双精小玉足,望来也是极美的。
青琅听见她的脚步声便微微睁开眼,眸光流转:“可是该我上场了么?”
花娘点点头,“方才我已让月姬和馥儿献舞救场,这会儿是再不能拖了。”说着她低头看一眼那细白莹洁的玉足,“你的脚——可还好么?”
“方才嚼了麻草,又上了散瘀的药膏,比之前可好些了。只要是跳飞天,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青琅说着便披衣坐了起来,精致的望仙髻略有些散,落了几绺青丝荡在肩头,暗露几分懒散。
花娘上前替她拢好鬟髻,再紧一紧飞琼珠花,又探了探脑后一支横股掐金丝燕钗,继而满意笑道:“我家青儿可真是美啊。”
青琅转眸低低一笑,“花娘说笑了。”她起身试了试足,麻草效用已有些退开,正是知觉而不知疼的时候,须得觑准时机上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嘿~我又来啦
另外惊见某读者疯狂的留言,目瞪口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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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草 之三 。。。
这必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