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刘知远问过奴兮,恨不恨自己打破她的那些美好?!
奴兮只是浅笑着摇头,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已经死了。刘知远从她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已经学会了生存。
也许这次只是无意间的,但聪明如奴兮又怎会不知,刘知远不在自己面前隐瞒,是要让自己知道,路,不好走。
只是,知道和做到,是不一样的,即使知道世界就是如此,即使知道知远不隐瞒是为自己好,但是,心里仍然难受的疼,好像空空落落的,又好像塞满了什么东西。嘴里苦涩的说不出任何话。
刘知远也不再说话,只在一边静静的坐着,微微泛白的唇紧抿着,看不出表情。不知过了多久,奴兮突然起身走到女子身边,眸里看不清情绪,脸上早已没有苦涩的表情,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女子做了一揖回答道:“白芷。”
奴兮玩味看着眼前那个叫白芷的女子,如果换成兰茵被知远那样一骂,只怕早就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了,可是白芷却没有,不仅没有跪,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惧色,不卑不亢。
半响,奴兮低头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抿了口茶,看着刘知远道:“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刘知远一愣,随后开心的笑了,眼里的可怕的神色褪去干净,清澈的像个孩子,对着奴兮高兴的点头:“好啊!”
看着刘知远的样子,奴兮突然一阵恍惚,生于这样的权谋漩涡里,这一生,到底有多少张面具呢?那些面具戴的太久了,他们还能想起自己原本的样子吗?
兰茵拿出古琴在一边的矮树桩一样的桌子上放好,奴兮起身走去,经过白芷的身边,没有看她一眼。在琴后坐定,奴兮开始轻轻拨起了琴弦。
声音清越又不失醇厚,如一坛酝酿了千年的美酒,滴撒在清澈的湖面,微波荡漾,香气随之慵懒的飘散。
奴兮像是无意的瞥了一眼白芷,然后开口轻唱:“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奴兮一开口,白芷便知道自己错了,一直以为这个奴兮只是个娇惯的孩子,想要进宫争抢那些富贵荣华,从不曾想,她竟敢唱出如此的句调。而她,看着自己抬眸浅笑,是安慰,还是嘲笑?!
惊愕的又何止白芷一个,刘知远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奴兮,幽黑的眸子深沉不辨喜怒,唇边一直挂着浅笑,却让人感到异常的寒冷。
刘知远就那么盯着奴兮,他知道她心里怨,可从未想过,她敢这样唱出来。
午后的阳光突然消失了,明明刚才还大好的天气,突然就阴沉的暗了下来,一阵阵的刮起了风。
风把琴声吹散,带着风特有的声音,让这乐音凭添了几分沙哑诡异,像极了一种压低了音调的竭斯底里的叫喊,听的人心里无端的泛起凉意。
乐声突然戛然而止,像是活生生的被什么斩断一样,让人好像突然从很高的地方狠狠的摔下,心却还停在那里。心跳已离开了身体。
良久,风越来越大了,奴兮起身看着几人笑了笑,红色的缦纱薄裙在风中猎猎颤动,垂下的黑发也随风扬起,她瘦小的完全抵不住风的呼啸,却偏偏倔强的站在那里。
看着奴兮一瞬间的愣神,又马上恢复过来。刘知远笑着走向奴兮,把她带进房间,兰茵和白芷也跟着进去了。
刚进房,屋外便大雨倾盆。
奴兮定定的看着窗外,这是她来这里这么久,第一见到这么大的雨。说也奇怪,都快两年了,竟然是第一下这么大的雨。仿佛要洗涤这个世界,冲刷掉一切的罪恶肮脏。
看着看着,奴兮嘴角轻轻浮起了笑意,那种笑,冷的可怕!
眼前突然闯进一个影子,奴兮一愣,还有谁会来自己的篱笆小院?!还未等奴兮反应过来,那人已冲进了房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刘知远抢先一步走到奴兮身前,把奴兮护在身后,神情里透着防备。
待看清楚来人后,不禁又是一愣:“桑维翰?!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到刘知远的质疑,刚进屋的男子停下了拍打着身上雨水的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在西阁逛逛,刚穿过后花园就到了这里,听到姑娘弹琴……,哦,对了,”说着,马上从披风下取出一尾古琴递给奴兮,“姑娘,你刚刚进屋忘记把琴带进来了,要是湿了雨水,琴音就不好了。”
奴兮看着桑维翰半响,这个人自己怎么不认识?!难道是刚进府的?!桑维翰?!怎么想不起来他是谁呢?!
刘知远看着奴兮的样子,笑了笑道:“这个是二哥的属下,昨日回来传报消息,大哥便留他在府上歇下。”说完,看着从桑维翰手里接过古琴的兰茵蹙眉道,“这么粗心,要你何用!”
刚放下琴便听到刘知远的责骂,兰茵‘扑’的一下跪在地上,嘴里喊着‘奴婢该死,大人饶命。’奴兮叹息一声看着兰茵摇摇头,抬手道:“起来吧,知远又不是真的要责罚你。”
看着奴兮,刘知远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气氛略显得胶着了。奴兮一直看着唇边带笑的桑维翰,他看上去和白芷差不多大,十七八的样子,眉目俊秀,儒雅的感觉到有几分像着萧寄月。
当听到刘知远说他是萧寄月的属下时,奴兮心突然跳了一下,马上想冲上去问遍萧寄月这段时间的一切。可是这种冲动在下一秒就被压下,不是不想问了,还是很想很想,只是不会那么冲动了,她会清清淡淡的问,平平静静的问,然后,仔仔细细的听着,记下。
乱世奴兮 第一卷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26章 不过一场雨的时间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房间里第一次来了这么多的人,亏得自己平日里爱吃些小零食,屋里有些糕点备着。奴兮转身看了看身后惊魂未定的兰茵,轻抿抿嘴,让兰茵拿出糕点招呼大家。
刘知远随手拖出凳子懒洋洋的坐下,奴兮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在刘知远身边坐下,顺便请桑维翰坐下。却一直没有理会白芷。
兰茵端着糕点上来了,奴兮好像是随意的问了桑维翰很多关于萧寄月的事,就连他吃什么,什么时候休息,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黑了还是白了都一一问道。刘知远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两人抿嘴不语,嘴边挂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眼里却是压低的落寞。
三人吃着糕点闲聊着,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这么过了,屋外原本还倾盆的大雨,不知何时就悄无声息的停了。兰茵站在奴兮身后,白芷一直站在刚刚进门的位置,安静的被所有人遗忘。
吃完手中的最后一块糕点,奴兮喝了口水,终是看着白芷道:“今日累了,明日再学礼仪吧。”
白芷抿了抿嘴:“可是大人要从今天开始,奴兮小姐……”
不等白芷说完,刘知远刚要开口便被奴兮打断,笑道:“我再说一遍,明日学。”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奴兮敛起笑容蹙眉道,“今日你如此跟我说话,我顶多责骂你几句,他日若遇到别人,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了。”面色若冰,寒冷。
刘知远看着奴兮半响说不出话,不过一场雨的时间。奴兮看见刘知远的讶异,冲着他笑了笑,脸上又恢复温暖。
兰茵一直低着头,桑维翰看了看面色微微泛白的白芷,转头对着奴兮笑了笑道:“姑娘,这位姑娘他也是奉命行事,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奴兮看着桑维翰半响,莹亮的眼里神色难辨,看的桑维翰有些无所适从了,突然抿嘴一笑:“好。白芷,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白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桑维翰一个眼神制止,低头紧抿了嘴,对着几人做了一揖便转身离开。
奴兮又坐回刘知远身边的凳子上。桑维翰静静的看着奴兮,明明刚才聊天的时候神色还单纯的像个孩子的人,怎能在下一秒就那么冰冷。
想着萧寄月跟他说过的话,说她多好,说她多真,说她多简单,桑维翰越发的疑惑,这个奴兮,真的是先生口中的那个奴兮吗?!
大雨过后的空气煞是清新。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去。
桑维翰起身告辞,奴兮点点头,然后让兰茵送他出去。刘知远斜倚在门边,看着天边突然对着奴兮喊道:“奴兮妹妹,快看!”
奴兮一愣,起身走到刘知远身边,顺着刘知远手指向的方向看向天空,唇边浅浅的泛起了笑意。一条若隐若现的彩虹,淡淡的隐现在天边,不张扬,却耀眼。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很久,一直看着看着,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彩虹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
所有的事情都悄无声息,无论多么轰烈,无论多么绚丽,最终也都要悄无声息的消失。怔怔的看着早已空空如也的天空,奴兮心口突然一阵一阵的闷闷的难受,无论是什么终也逃不过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