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部分(2 / 2)

孙永航微微一笑,眼神扫了圈众人,在骆垂绮眼也不抬的略带苍白的脸上驻了驻,又随即挣扎着转开,“不忙!爹、娘,今儿我还带了一人回来!此人琵琶极好……”说着,也不顾众人脸色僵住,回身作了个请势,明妆艳丽的岚袖便抱着琵琶走入正堂。此时的孙骐夫妇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则早已惧于儿子的冷厉,那股子阴郁,让二人觉着儿子隐隐带着些肃杀之气。然而,对于柔姬,相家又得罪不起……

正在两人怔愣时,岚袖已迈入正堂。颇为倨傲地一颔首,人便微躬了身站在中央,一双明眸掠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孙骐夫妇,再看到另一位错愕中带了嫉愤的女子时,岚袖刻意轻蔑一笑,秀颏微昂,淡淡撇过。

当下更把柔姬气得银牙紧咬,攥着方帕的手紧得打颤。她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这是什么人?如此不谙礼数!孙府从不接待身份低贱的人。”

岚袖是风尘中翻滚过的人,又岂会惧于这几句话,当下不用孙永航开口,就略带藐视地扫了眼柔姬,轻笑道:“这位就是航二夫人吧?您的出阁可是全天都一则传奇呢!呵呵,不过,据闻,您虽是传奇,但再怎么奇,似乎也没轮到孙家的族长吧?即便按着顺位来,您一个如夫人,人家正主儿都没说话,您急着干嘛呀?”岚袖忽然一掩口,失笑道,“也对,一般看戏文,也都是那阿猫阿狗的小角儿先来上几段的。”

孙家毕竟是世代的书香门第,不用说骆氏了,就是相府里,自相渊为官之后,何曾听过这些市井间的对仗。岚袖轻巧几句话,不但说得柔姬恨极了却无言以对,就是连孙永航也听得大大地一怔。

岚袖趁着这众人气傻了的空,仔细打量了骆垂绮一番。

骆垂绮回神,见这女子正在看她,不由回望了过去,岚袖秀眸轻眨,微不可见地掠过一丝笑意。

孙永航亦即刻冷静下来,掩饰着微咳了声,手一比,即请岚袖在历名新摆好的客座落座。既而道:“岚袖姑娘是我特地请来助兴的!既是庆生,可别说什么扫兴的话了!”语毕,示意岚袖先抚上一曲。

话摆到这儿,柔姬也只得恨恨地坐下,荻儿与菁儿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大口大口咬着香滑可口的肉桂谷前饼。

既是庆生,岚袖就先来了段《长生金命》,又连着弹了段《天保》,骆垂绮垂睫瞪着眼前案几上的茶盏,太极翠螺;眼前的杯盘里,肉桂谷前饼!他以为他在干什么?

骆垂绮抬眼往堂中这位明秀艳的女子望去,那虽妖娆却微微透出端正的举止,甚至并不因与他的关系近而有所逾矩。他在证明什么?他用得着证明么?

岚袖眼角瞥到骆垂绮紧抿着唇的神情,眉微微一挑,有些叹气,手中的曲调忽就一变,《凤凰涅磐》便铮铮而响。

曲通心声,骆垂绮本身又极精音律,如何听不出这其中转变!也正因听出这支《凤凰涅磐》,心神微散,却是再也定不下神来。

柔姬亦善乐,虽未曾悟出其中微妙,却也由孙永航茫然若失的神色里窥出端倪。当下心更是森森地发凉。待得一曲终了,她浅笑道:“素闻姐姐才学冠绝天都,且精通音律!当日西苑湖上一闻,便再不曾听过天籁,不知姐姐今日能否一展长才,与这位琵琶妙手一决高下,也叫妹妹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都有些色变,溶月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只狠狠咬着唇才勉强压下这口气,不想造次。

岚袖也一皱眉,正欲发话,却听得孙永航已忍不住拦在前头,“垂绮的技艺早已是公认的了,不必再试。若柔姬你有意,倒不妨与岚袖切磋切磋。”

“孙永航,你!”柔姬猛地站了起来,然而手却颤着,无法说出整句来。

孙永航虽悔自己言出太过着急,若是岚袖出言,自会更好,然此时既已维护了垂绮,面对柔姬时自是不容再有稍怯。他坦然站起,眸子里坚定又毫不畏惧,看得柔姬心冷至极。

“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再玩琵琶了……”眼见孙永航如此,骆垂绮却不想领下这份情,她浅浅一笑,然笑意里却饱浸了酸涩,“岚袖姑娘,可否借琵琶一用?”

孙永航低垂下眼,眸中有霎时的黯然,他固执地想立在那儿,却再也不见方才的昂扬从容。

骆垂绮接过琵琶,手中微拨了几拨,铮铮的乐声微扬,似是在拨弄着记忆。

右手轻拢,左手慢捻,先启了段序曲。岚袖一震,继而心中微叹,这两人呵!明明情根深种,为何各自走得如此遥远?

当调子一入正曲,岚袖一仰面,和着琵琶曲而歌:“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骆垂绮耳听得她和唱,也未在意,只这曲声越来越衬这歌意,似是拿着心捻拨着曲声,声声震颤在她的心尖上,刺出斑斑旧迹,那未曾愈合的疮疤,一层层毫无防备地揭开……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如盛年去……”

岚袖正欲接下那句“欢爱永相忘”,却听得琵琶声忽得断绝,只见骆垂绮泛白的脸上血色全无,满目都是凄迷,浓得化不开的自苦幽怨,清晰而凉透心意。

她闭了闭眼,吸了口气,才道:“爹,娘,垂绮,垂绮身体有些不适,请先行告退了……”饶是已经克制,那声音仍透出难抑的心酸激愤。也不待孙骐夫妇准允,她已放下琵琶,转身即走。

菁儿正咬着一大口的饼子,见娘亲走了,也要跟着去,然却叫溶月抱住,小声对他道:“娘亲身子不舒服,你就更应该要代替娘亲好好坐在这里。”

“哦。”菁儿虽十分好奇,但毕竟忍住了,乖乖坐好。

之后的家宴再无人开口,众人都怔怔地坐在那里,谁都没了心思。

奔入回影苑,骆垂绮才允许自己满眶的泪珠滚下,她捂着嘴,拚命地克制着,却只是愈忍,愈见抽噎。

究竟,这一生,她欠了孙家什么?究竟,这一生,她得到了什么?孙永航!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却拚命在她的记忆里烙下一处又一处的温柔。在她初嫁的,最为茫然的时候,他护着她,护得坚定而细心;然而,在她心动时,最为爱恋他的时候,他却放弃了她,他再也护不住她……而如今,她已不想要他了,为何他又在此时挣扎在她的回忆与爱恋里?

他究竟要她怎样,他才甘心?!为什么每当要断绝情义的时候,他又会在这里?

她揪着胸口的衣衫,那里疼得让她难受。

再不要他了!再不要受这种委屈!再不要想他了!

她忽然颤着手,摸出胸前佩着的一枚宝蓝缎面的荷包,她抖着一寸寸抚过那绣着“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缎面,缎面上忽地“啪嗒”一下,晕开一朵湿润。那水晕迅速扩大,渗入其间。慢慢地,她再也看不清这些晕圈,只听见自己的抽泣,怎么也克制不住。

毁了它!毁了便可超脱了……是的!毁了!

她咬住唇,死死地咬住,随手在窗台下扫了剪子在手。

“住手!垂绮!”窗外忽然一声疾喊,泪眼模糊间,她已狠心剪了下去,手上,忽然晕开一抹温热。

她下意识地低头,却看见血红的一片,心一惊,手一松,剪子已落在地上。“你……你……”

然而孙永航却只盯着这只已被剪开了一道口子的荷包,神色间是一片冷怒,他瞪着她,极深极深,似是要瞪入她的神魂里。“骆垂绮,你就这么见不得它的存在么?你就这么恨不得要毁了它么?”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从颈间急扯下一只并缀着同心结的宝蓝荷包,紧扣着她的手道,“我收着它,一直收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我从没一天忘记过,我一直贴着胸口收着!你,你却要剪了它么?”他瞪着她,那双平日温淡的双眸已然血红,“这里!我这里从没一天不记着你!记着你的每一句话,记着你的每一个笑,记着你的每一次泪,你,而你,你却要毁了它么?你不再要它了么?”他紧攥着的拳,每说一句便打一下自己的心窝,直到,那敞开的衣领间的肌肤上已然发青。

骆垂绮别开头,唇被她咬出血来,却是倔强地一根根掰开他扣着她的手,绝然道:“是!我不要它了!我再也不要它了!”泪掉得凶,然而她却半点也不擦一下,“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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