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骆垂绮早猜到自己儿子的这点小心思,板着脸赶在前头道:“不许去!”
小菁儿撅起了嘴巴,却也不敢再去。
骆垂绮见他如此,不由心软,“待这雪下透了,你再去。”
“好!”菁儿立时就开心起来。
一旁的荻儿也插了句话进来,“大娘,我也想和哥哥一起玩,好么?”近来因柔姬管得死紧,他倒是真不常来了。
骆垂绮看看他,目色便有些深,然微笑始终不变,“可以,不过你们今天得先练完五个字。”
“好!”俩孩子这回倒是异口同声,不等吩咐,就跑去爬在书案椅子上翻着书找着新字练了。
青鸳赶着去给两孩子垫褥子,怕仍旧冷,便又添了些炭。
这边正说着话,外间忽然就下起雪来了,纷纷扬扬,雪花由细到大,渐渐只觉天地间飘不完的鹅毛,远山已瞧不见了,就是园中矮墙亦因这大雪显得灰白而模糊。
雪是如此之大,却又如此之静,使得屋中也一时静极,仿佛这静中偏带了茫茫的一层震慑,令人有些不安。
正恍惚间,只见这雪天之间透出个人影,渐渐跑得近了,直至廊前那棵早成枯枝的梨树前,才约略瞧清原来是溶月。暗青的一件袍子盖了头,一路跑过来。
直至廊上,溶月才翻下帽子,跺着脚将身上的雪抖去,口中念叨,“这雪下得真急!才一会儿工夫,就恁大了!”
骆垂绮瞧见她手中拿着个小火钵子,不由笑问:“碰上成刚了?人呢?怎么没与你过来?”
溶月将已充上炭的火钵子往骆垂绮怀里一塞,口中有些抱怨,“还说呢!喝酒去了!这也不是……”话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微低了眼才又继续,“说这是一朋友那儿抢的,想着姐姐身子弱,便拿来给我。而后,”话至此,她忽然一笑,这才抬起眼来,“见我也披了斗篷,说也要给我去弄一个,晚间送过来!”
“也难为他记得!”骆垂绮笑望溶月语间藏不住的关切,原本温淡的心,终有些许暖厚起来。不管如何,溶月总还幸福。
菁儿瞧见了娘亲手中的火钵子,总觉稀罕,也便缠了来玩,于是这本用来暖手的小钵子倒是给俩孩子玩上了。正这边闹,历名也持着一摞子书函到了。
骆垂绮接过一一细看,青鸳便捧了盏热姜汤给历名。历名也不客气,自己拣了有褥子椅子坐了,端着姜汤焐了会儿手,便一一细禀。
“匈奴的右谷蠡王袭了羽州的西原和支口,就为这事,皇上已召了几位重臣议了两天了。”他趁骆垂绮看着书函的当口,饮了口姜汤,才又道,“端王爷似乎有些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而对于匈奴那一块,他素来没动过心思,所以知晓得也不多。”
“嗯,”骆垂绮一心二用,边看边听,继而微微沉吟,“宫中有什么消息么?皇上可召兵部去议过事?”
“有,就今儿,航少爷也去了。”
骆垂绮在听得孙永航时,心神不由一岔,怔了片刻才勉强收回来,“嗯,嗯。”她顿了顿,似在整理这一时的空白,“那宣了户部没有?或者是台谏院?”
“这两处倒没有。”
“嗯,这便是有用兵的念头了。”骆垂绮微微沉吟,不召台谏院,便是不想听用兵之害,不问户部,自然是先定军政再行调派军饷……唔,只怕这一仗还是快仗吧,不然怎么也得问一声户部的。
“啊,对了,航少爷已在今日向皇上保举了游击将军闻谚。”历名立时补了进去。
“闻谚?”骆垂绮对此人倒不如何知道。
“就是曾随航少爷一起平过叛的旧部。”历名见骆垂绮不知,便跟着解释。
原来是平叛旧部……莫怪此刻要用了,他孙永航这回是真想要冲着相家动手了么?想来是该高兴的,然而转到心头,却怎么也轻快不起来。
明知事理上别无他法,却又怨他、恨他,怨他居然还能理智,恨他居然这般理智,仿似就她一个人在苦,就她一个人在怨!
溶月眼见她神色渐渐凄怆起来,心中知她想起什么,便往横里一岔,“那这回是真要打上一仗了?也是,那匈奴也横太久了,该来一回教训!”
这一岔,使得骆垂绮终于收回心神,微微抿了抿唇,才敛眉道:“只怕我碧落只是在以攻为守,谈不上什么教训。”话一落,就见历名与溶月同是疑惑,骆垂绮不由一笑,“羽州就在天都头上,匈奴又只动了西原、支口两处不算什么要塞的城,只怕是试探的成分居多,看看碧落能忍到什么份上。这个时候,碧落要忍了,即得立时进贡,以安匈奴之心,但往后,只怕越来越不得安保。若不忍,便唯有打这一仗,好歹在匈奴面前硬气一回,也是缓兵之计。”
“啊!那这样不是……”溶月惊呼起来。
“不错。”骆垂绮颇为沉重地点了个头,“都是缓兵之计,不过是拖一拖匈奴的锐气。”她看着手中这份沉甸甸的书函,心意百转间忽然想到孙永航调派旧部的用意。难道,他想领那对峙匈奴的头?
这一念头才冒出,骆垂绮立时惊得站了起来,双目怔怔,只盯着窗外因北风呼啸而乱旋的雪花,一时竟觉手脚冰透一般。
“小姐?”溶月眼见那惨白的脸色,心下不由着急起来。
许久,骆垂绮才呼出一口气来,神色间满是怨愤。好!好!他又要去犯险,且这险不比当日,那是九死一生的窟,他竟然要去闯了么?在他有了菁儿的现在?在他将那“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笨手笨脚地缝补好之后?他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究竟置她于何处!
历名与溶月见状都不敢说话,许久,才听得她冷淡地道:“你去回端王爷,若有心与匈奴相抗,便得提防着麟州的别氏,这便是皇上为何迟迟没有派兵的原因。”她似已恢复冷静,在看到下一封书函上落着“孟物华”的款,却又随手扔在一边,“让孟物华跟紧端王爷,朝中时局快变了,让他瞅准方向。”
“嗯,知道了。”历名盯着那最后一封未曾封印的信也叫骆垂绮一并扔在案上,口中想说,终又未能,只将手中的姜汤悉数喝了,便起身告辞。
这一日,骆垂绮也教孩子识字,也教孩子背诗,却总似少了些精神。
黄昏,骆垂绮与溶月、青鸳等了项成刚好一阵,却见历名捧着个小暖手钵子过来,说是项成刚醉得被人抬回住处去了,只托人把火钵子带过来。
溶月见说立时就沉下了脸,然终究只是嘴上数落着,手上却已接过火钵子来焐着。最后也终于在历名都快回去时忍不住问了声:“醉得厉害么?可有人看着?”
历名心头叹气,却仍宽慰她:“没啥!项爷素来酒量大,不过是喝高了些,不用担心,早些睡吧。我也过去照顾航少爷了。”
末了这一句不过是历名不经意的一提,然一旁的骆垂绮却听得分明了,心中辗转,已然猜到。她看看被菁儿捧在手心的火钵子,又瞧瞧溶月手中的,原来,项成刚是和他去喝了酒。
冬令的日子短,又况今儿大雪,说是黄昏,眨眼天便全黑了。一用过饭,各人便都早早梳洗了睡觉。
因骆垂绮平日要回书函,菁儿便一直与青鸳或溶月睡,今儿这小家伙也不知怎地,硬是要和娘亲一起。众人拗不过,也便依了。
先给褥子刷过烫板,菁儿脱了衣服就“哧溜”一下钻进了被窝,小脚试着塞在被窝里头的“烫炉子”,“呀呀”哼叫。骆垂绮笑瞅他一眼,将日里未看的书函放在床头,也躺了进去,半坐着替菁儿掖好被窝,“既是要和我睡,你可不许乱撑被窝!”
“知道了!娘!”菁儿保证,见骆垂绮拿了书函靠在床壁上看,也撑起了身子凑过头看。
骆垂绮也随他,只怕他冻着,便给捂了件裘袄子,又将手头上的火钵子塞到他怀里。
“啊!娘亲,这个字我认得!是‘信’,对不对?”菁儿晃着小脑袋,一脸骄傲地看着骆垂绮,巴望着她好好夸奖。
骆垂绮瞅了他一眼,不由笑了,心中亦有些欣慰,便凑上信,“那你再看看,还认得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