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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部分(2 / 2)

1945年10月1日,范旭东秉灯,挣扎着向旧书箱中翻寻出三本旧书,是《曾国藩家书》。范旭东倒在床头翻看,边看边给友人写信:“从自己晓得看书的时间起,就听见《曾文正家书》这个名称,年轻的时候,目空一切——心想,字纸篓里,寻不出中国的出路。况且我有坚定的实业救国主张,更是眼睛角也都懒斜得看那些婆婆妈妈的文字上去。这回,三晚上把三本家书,一气看完,读出一句话——‘中国事难做’!”

几天后,为战后重振民生实业的卢作孚,得到了同道、朋友范旭东的消息。

“范旭东先生黄疸病加剧,昨下午二时逝世,临终前犹勉励同仁以‘齐心合德,努力前进!’”《新华日报》等大报登载范旭东逝世。不久,登载追悼会消息:10月21日下午,于南开大礼堂内,公祭范旭东先生。

——蒋介石手书挽幛:

“力行至用”

——毛泽东手书挽幛:

“工业先导,功在中华”

——郭沫若挽联: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天不能死,地不能埋,世不能活。”

——无名挽联

“已矣失却建国家之豪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范旭东走了。卢作孚病倒。这天,他将一张航运图与民生公司轮船战后复员运输本月计划在床头铺开。与指挥战时撤退一样,手头拿着红铅笔,勾画着,大规模安排复员运输。

来到家中的李果果与文静忧心忡忡,当前民生公司又面临难关,又要渡过一劫——从抗战第三年粮价暴涨到今年,物价不断飙升,轮船客票上涨268倍,货运价格上涨了123倍。只有民生公司差运,一直受政府的命令限制,硬是一分钱也没有涨过!

卢作孚剧烈咳嗽后,口授:“为保证完成本月份战后复员人员及器材运输任务……民生公司决以‘主’、‘本’、‘贵’、‘生’、‘众’、‘权’、‘意’、‘勤’八轮行宜万并向下游南京、上海……”文静熟练地记录。卢作孚停下,沉重地说出:“把本字轮给我留下!我要送一个人。我要送一个数十年来以民为本,与我同道,今日与我同病,他日我或会与之同归的人……最后再送他一程。”

这天清晨,雾气萦绕的两江交汇处,一声汽笛响起。民本轮船驶出,船头飘着挽幛。像抗战中护送刘湘、张自忠将军西上回家一样,卢作孚派民本轮护送范旭东灵柩东下回乡。卢作孚自己却没敢去……

朝天门码头坡坡坎坎上,站满了重庆民众,议论声不断:“范旭东是气死的!美国银行借给他1600万办他的十厂计划,都说好了,政府只消作个担保,偏不干!活生生把‘永久黄’的范旭东气死了!……太无道理,这种做法,民生公司的卢作孚怕也要气死!”

关怀也挤在人群中,听得这话,脸色大变。

卢作孚在民生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听着民本轮的汽笛声。他想关上窗户,终于没关。他对顾东盛道:“范旭东为国人留下一句警世通言——中国事难做。”目送范旭东远去,卢作孚无声一叹,从年度报表下抽出几份议案,是民生总公司拟定向乡村建设学院捐款150万作为该院基金,向北碚科学博物馆捐款300万元作为该院基金的公函议案。并有协助立信会计专科学校在北碚中山路附设高级会计职业科和函授部的建议……均有总经理卢作孚签名。

门猛地被撞开,关怀冲进来,叫道:“卢先生,范先生气死了,您不会也气死吧!”卢作孚愣了。

顾东盛沉下脸说:“什么话!”

关怀指着窗外说:“不是我说的,码头上,人人都在说!”

卢作孚见关怀急得要哭,上前,笑开说:“关怀,你看我,像是能叫人气死的人么?”

卢作孚顺势将亏损2200万元的年度报表下面的几份捐款议案抽出,递到顾东盛面前。卢作孚说:“我想提请公司第20届第3次常董会批准。”

顾东盛一看,“中国事这么难,作孚你还要……”

“不做,难道等死?”卢作孚望着民本轮消逝在川江尽处……

门“砰”地被打开,李果果惊慌地冲进办公室叫道:“民惠轮在小南海沉没。”

“民惠轮,原名合川轮,1938年7月3日民生公司由合川轮船公司收购,改名,行驶渝合线。”当天,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赶到重庆上游的长江小南海,望着浊浪中飘摇的沉舟,如数家珍地说。

随行股东中有人叹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被打头风!民生的命,怎么这样惨淡?”

顾东盛将一张报纸递给卢作孚,上写:“民死公司沉船事故”。顾东盛又递上另一张报纸,上写:“民生乎,民死矣”。卢作孚沉思着翻到两张报纸的报头,分别是《国民公报》和《时事新报》。

顾东盛说:“两报都属孔系。赶上这种时候,孔公向我民生、向你作孚射冷箭了!”

卢作孚不语,却指着报纸上下面一行话,读出:“‘安全舒适迅速清洁’乃民生公司二十年一贯鼓吹之广告——人家这话说得对,若连安全都做不到,谁还来赶民生船?东翁,你觉得今日的民生,比二十年前如何?”

“当初一条小船,充满朝气。今日多少条大船,却暮气沉沉。”

“东翁,我这个总经理当的!”

“这怎么能怪作孚你?——中国事难做。”

沉舟一声巨响,整体沉入水下。卢作孚盯着冒出的巨大水涌说:“难做的事,没做好,不怪总经理,怪谁?”

胜利后的第一个春天,1946年2月26日,在民生公司礼堂天棚巨大的民生航海图下,卢作孚向常务董事们提出辞职:“作孚自民国三十一年经营国家粮食问题后回到公司以来,奉职无状,入不敷出,连年亏折,致同人穷苦,股东无息,若干孤儿寡母文化事业,今皆断绝生计或经费之来源,轮船则逐年减少,债累则逐年增加。初以为抗战胜利之后,营业可以自由,收入可以调整,股本可以扩充,政府顾念战时之努力,可以给予若干助力,职工生活可以由此稍舒,战时损失可以多少弥补,股东可以多少分红,今皆大谬不然!民生公司上海船员因战后物价飞涨、工资不足生活全体请长假,卢作孚亲往恳切挽留无效……我连自家人的生计尚不能办好,怎能办好国家的民生?……此外所感环境之牵掣,日甚一日,险象环呈,将使事业陷于绝境。此皆由于作孚应付无能,实应引咎辞去总经理职务,最近作孚累夜失眠,精神亦难支持,自二十七日起,无法再照常办公,务请大会另拣贤能接替。实为公司前途之幸。”文静默默将卢作孚发言记在《民生实业公司第20届第5次常务董事会会议记录》中。卢作孚郑重地将辞职书递交顾东盛,含泪向程、李众常务董事鞠躬,离去。

回到家中的卢作孚,保持沉默。记不清今生第几回辞职了。可是以往,辞去的都是官方委任的官职,这一回辞去的,却是自己创办的、股东们选举的、自己心甘情愿担当的公司总经理的公职,辞去了自己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回家后的卢作孚怎么样?战前便迫不及待画在公司天棚上的那幅要让中国船开遍五大洲四大洋的航海图、战后正踌躇满志要大展宏图,今后怎么办呢?中国的事难做。可是,就因为难做,就不做了么?要做,在此现状的中国,该怎么做?范旭东去了,卢作孚终不能像范旭东那样,也被气死。既不想被气死,又想再做事,卢作孚会不会想到该在什么状况的中国之下做事?换句话说——中国向何处去?这一针见血的一问,卢作孚的同龄人毛泽东就毫不隐讳地向全中国的国人提出过。这一问,毛泽东不止于语文笔墨,他甚至为此亲赴重庆,去问蒋介石。更敞开喉咙,向全中国人一问。可是,这一问,卢作孚想过么,怎么想的?这些,未见卢作孚的亲友故旧回忆过。对自己的事业,至今为止,说到自己的内心感受,他都只说过极俭省的一句——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关于中国的时局,他无疑投以了极大的关注,可是,他内心是怎么想的,他从来不说。

辞职回家后,卢作孚无疑想了很多,却很少说。失眠害苦了卢作孚,陪都名医蒙红参立即为他诊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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