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声——
显然都是对其身份好奇之人。
罗太守顺势坐到了杨廷左手位,还有人认出坐在杨廷右手位的,是定州兵马司大司长独孤信。
独孤信这人与罗太守不同,他是个大老粗,只懂得操兵练马之事,常年随军驻扎在城外,无事根本不会外出,是以整个定州城也没几人认得,倒是那把子大胡子极为显著。
主桌上随桌的几人,虽然不如这一文一武两官位高权重,却也是定州城里数得上号的人物。
看这众星捧月之事,那还有人猜不出来,那杨郎君便是京畿来的贵客,这赏梅宴开办的意图?
杨乃国姓,纵这京畿小郎君没甚职权,也该是个宗室子。
苏令蛮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就近找了个位置落座,却见罗婉儿神秘兮兮地凑近来咬耳朵:“阿蛮,你可知刚刚那郎君是何人?”
“何人?”
苏令娴也微微侧着耳朵,似乎起了些兴致。苏令蛮抬头促狭地朝她笑笑,直笑得苏令娴浑身不自在,才催着婉儿继续。
罗婉儿偏不直说,卖了个关子,将目光转到旁一桌的紫衣女郎身上,喊了声:“独孤姐姐——”
独孤瑶下意识地转头:“罗三娘子,何事寻我?”一张芙蓉面上俱是春意阑珊,笑意盈盈,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只这话答得神思不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独孤家的大娘子是——
思春了。
不怪苏令蛮作此想,她与独孤瑶素来没甚交集,可却也知道其人孤高自傲,只肯与同样优秀之人在一块,她与罗婉儿这样的,在独孤瑶眼中从来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话都懒得理上一句的。
这独孤瑶在整个定州的闺阁群里,也算是名声赫赫之辈,不只因其一手枪法耍得比男人还利落;更是因其特立独行,胆大妄为。
虽大梁建国后,开设女学,女儿家的地位比之晋朝高了些许,可女郎过十八不文定,还是会为人所嗤笑——除非能成一代大家,开一世先风,如墨如晦那般,人人尊一声“先生”。
而独孤瑶自十五及笄,便一力推拒了其父为她安排的好几桩婚事,言“守静”。
边疆上的硬汉独孤信在军事上说一不二,唯独拿他那娇娇女儿毫无办法,硬生生就让心肝宝贝蛋拖成了一个老姑娘,成为了定州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也有传言,独孤大娘子心中有人,才守至如今不肯嫁。
想起对面那冷面美郎君,苏令蛮隐隐觉得这传言倒有几分靠谱之处,忽而又想起了那夜东望酒楼里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下意识将目光转了个个,往主桌转去。
却正好见独孤信大笑起身,先朝杨廷敬了杯酒,才朝女桌这边亲昵地招了招手,混不吝地喊道:
“阿瑶,到阿爹这来。”
画屏中央圈出的一块高台上,已有一出平戏咿呀咿呀地唱将起来。
独孤瑶粉脸霏霏,连常年不离身的枪都置到一旁,左手抚了抚略皱了些的裙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穿过屏风空隙,往主桌走去。
苏令蛮撩眼皮轻啐了声:“出息。”不过是个格外俊俏些的郎君罢了。
罗婉儿兴奋地手舞足蹈:
“阿蛮,你看见那杨郎君了吧?可知道当朝宰辅杨文栩?这杨郎君便是那宰辅唯一的大郎!”
岫云杨郎,含霜履雪。
作为两朝权臣又是当朝王叔的杨文栩之子,杨廷最为人称道的,大约就是这赛过潘安,羞煞宋玉的俊脸了。传言在其初初弱冠之时,便有长安的小娘子哭着喊着自荐枕席,重金求一夜的风流韵事,每逢出行,常有掷果盈车的盛况。
而比他美杨郎更出名,则是那凛冽高傲的性子——
据传王相之女,长安第一美人与才女王文窈芳心暗许多年,明示暗示多次,却也不见这杨郎垂目一顾,可见其性之倔。
苏令蛮抚了抚胸口,只觉得那里咕噜咕噜地往上蹿着一股子酸气,压也压不下来。
厅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动静,与戏班子咿咿呀呀的绵软唱腔合在了一块,徒让人起了一股子闷气。
苏令蛮朝杨廷身后再细看了看,透过那帮子殷勤,果见一眼熟的黑面郎君直挺挺地立着——林木,清微的侍从。
野林。
雨夜。
温热的胸膛,和压在箱子底的松江布。
苏令蛮捏捏手心,试图安抚急遽跳动起来的心脏。
“可是哪儿不舒服了?”
罗婉儿关切地看着她,顺手递来一杯清茶,苏令蛮摇摇头,仰脖一口喝了干净,面上透出一股子迷茫:
“婉儿,有件事问问你。”
罗婉儿难得见苏令蛮有事会问到自己,兴致登时就提了上来,“何事?”她拍了拍胸脯,一双眼贼亮,“姐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令蛮正要张口,却见平素挺谈得来的几位小娘子说说笑笑地走到她一处,“阿蛮,若非婉儿叫,我等还真真认不出你来了!”
苏令蛮笑眯眯地弯起了一双眼,跟狐狸似的,“所谓的眼大无当,大约说的就是付姐姐吴姐姐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美杨郎的年纪:比阿蛮大三岁,十七( ̄? ̄)
第36章 风满楼(三)
赏梅宴; 既有宴,自然还要有梅。
诺大的花厅; 壁角墙垣处; 几步便是一只落地簪花瓶; 或红梅扦插,或绿枝点缀; 暗香浮动,觥筹交错。
陈设桌椅; 盏碟汤羹,也清一色搭了个红梅的边; 极应景。西厅花红柳绿,女眷们济济一堂; 相熟的小娘子们相邀着互坐一桌,时不时便有鸟语莺啼传至东厅。
最是少年慕艾; 便有沉稳之辈压座; 亦有时不时目光尾随,相叠缠绕,凭空催生出几许旖旎。
苏令蛮与几个平素还能说得上话的几个小娘子们说说笑笑,消磨时光一时倒也深觉惬意。
定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苏令蛮此番大变; 自是引起了无数好奇之心。一波又一波各怀心思的小娘子来去相饮,直让她烦不胜烦,恨不得宴饮迅速了结; 好尽快转回。
苏令娴却一反常态,寻了处角落安安静静地饮露看戏,比之从前恨不得时时处处好显出那一分特别相比大有不同。
罗婉儿一连瞅了她好几回,直觉不对劲,却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又咬起了耳朵:
“阿蛮,你这大姐姐怎么回事?”
苏令蛮嘻嘻一笑,视线从苏令娴手中的落梅盏转过,手指一转顺着她那好姐姐的目光,朝雪锻屏风对面指了指,道:“大约也是与那独孤娘子一般,失了魂了?”
此话倒也不差。
自那白衣杨郎出现,厅内原瞧着还顺眼的小郎君们都好似一瞬间被比成了地上的瓦砾顽石,黯淡无光。唯他独坐高堂,如美玉明珠,引得无数视线流连不去——
看看周围那帮子心旌神摇红粉霏霏的小娘子们便都知晓了。
——何况这岫云杨郎,还是当朝宰辅膝下唯一儿郎。
杨宰辅生平,大梁朝上下无人不知,既是两朝权臣,有一手遮天之势,更身具杨家血脉,为当今王叔,便圣人权柄亦多有不及。
高位权柄,从来都是男儿的华衣缎服,更为这副世所罕见的皮囊添了一分赫人威势和别样光彩。
杨廷似是习惯了身周目光,执起桌上酒盅,白瓷底四瓣梅在清澄的酒液中有怒放之势,他仰脖干了,朝独孤信展了展盅底:
“大司卫,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