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苦笑着从裤兜摸出烟,突然想到身在医院只能拿在手上把玩。“晨微告诉你的吧?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又不是女人,动不动还要寻死觅活的……啊,我不是说晨微不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千帆俏皮的自扁了一下。
一想到那永远消抹不去的心伤,千帆情绪再度低沉。或许是因为相似的遭遇,感觉相通,他在易帆面前吐露起了真情:“欧阳,大概就是我的‘那个’人吧。可惜年少气盛时不懂得珍惜,费了好大功夫才承认心情走到了一起。那时总觉得一辈子很长,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好好守在一起——”有点神往、有点哀伤、有点痛悟,一抬头全化为透明面具覆盖住一切表情,千帆淡然的口气仿佛在复述小说中的情节,“那时正好我毕业,因为已经立了志向,想多学点东西,所以欧阳就帮我联系了去英国进修一年。我们说好,一年后等我回来就住到一起,再也不分开。然后一年满了,我又多待了两个月才回来。结果来接机的只有晨微一个人……欧阳前一天在出差,为了想赶去给我接机,连夜坐大巴从高速公路回来。半路出了车祸,一死八伤,一车子的人,死的那个偏偏是他。”叹了口气,“原来总觉得幸福快乐过一辈子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现在才晓得不容易。”
“……的确,很不容易。”
千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继而站起来用力的拍了拍易帆的肩:“反正我是没指望了,你们不一样,机会还多的是,千万别再自己折腾自己!里面那家伙交给你接手了,我还赶着回去向我爹娘报信,老人家惊吓不起,先走了!”
易帆微笑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感慨万千,笑着无语。
刚走两步,千帆又折了回去。掏出个药瓶递给易帆,解释道:“这是在他抽屉里发现的,抗抑郁症的药,看样子他有段时间没吃了,不知道是为什么。等他醒了,你问问吧。总之精神科的医生也说了,这药不应该停。”
易帆应了下来,对着药瓶不由皱起了眉头。
沿着长长的走廊拐了两个弯,回到病房。轻轻的滑进门,发现杭晨微还在睡,不过已经翻了个身成侧睡姿势,眉宇间不时皱起,似乎梦中也有痛苦,大概过不久就该醒了。
感觉空调有些问题,室内温度有些偏低,怕他着凉,易帆仔细的将被角掖好。
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呼吸,触手可及温暖的体温,易帆只觉幸福得无法自处。昏黄的灯光,将他的侧面描摹出薄薄一层光晕,像镀了层金一般。
突然心念一动,易帆慢慢将一只手伸进被中,找到了杭晨微的手。
在杭晨微醒来前,他享受着十指紧扣的感觉——仿如最亲密无间的爱人般。
第八章
“你?……这是哪……里?”杭晨微一醒来看见身侧的人后,一脸的迷茫,一时半会想不起之前自己做过的事。
易帆带着悲伤满足的微笑凝望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对视着,眼眶中的水汽汇集成了水滴,嘴角微微上扬,慢慢靠近——温柔的唇瓣在触及杭晨微脸颊的一瞬,彼此都震了震,泪珠顺势滚落下来,濡湿了彼此的面颊。
将脸埋在杭晨微的颈窝,易帆双手牢牢固定住他的后脑,让两人的面颊贴合得紧密无缝。刚要开口,就发现声音哽咽了,努力才说出话来:“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真的……”
不是怎么太动听的表白,甚至比起平日来笨拙了许多。但是那温柔到极至的拥抱和体温,已将一切传达。
杭晨微渐渐忆起之前自己灰心绝望下,采取的轻生之举。过量服食安眠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无痛苦的轻松离世,反而像是饮酒过量的感觉,头晕恶心,整个胃烧了起来,意识混沌中他给千帆拨了个电话。除了抢救洗胃时的痛苦,再之后的事他就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原来,死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切身体会到死神步步逼近之时,恐惧从四面八方逼来。而如今,在发现易帆浑身散发出来的痛苦与害怕后,他不由心生后悔与怜惜。
虽然全身无力,他还是用尽力气从被子中努力伸出了手,轻轻搭上易帆颤抖不止的背,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难听:“对不起……”
得到了他的抚触安慰,易帆浑身一僵,继而将杭晨微搂得更紧,不住声的低喃着道歉:“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何时起,相对的哽咽难语,渐渐变成了抱头痛哭。感知自己加诸给对方的伤痛有多深后,更是收不住泪。
这是两人十数年来,首度彼此袒露真情。
其间有太多的物是人非,让人茫然失措。沧海桑田,纵然自己保有一颗未变真心,却不敢期望对方会同样怀念旧日时光。总以为,没放弃的只有自己,情愿在心间品尝刻骨的相思,也无法坦陈的伸手去索取一个答案。却不知,对方竟有着一般心思。
错身而过,一过就是十几年。少年郎,已满是老去心思。
将脸擦干净后,杭晨微心情略略平静下来,也有了点害羞起来。可任凭他怎么躲,易帆就是一脸微笑,却握着他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了。
“别……这样,当心有人进来看见了……咳!咳咳!——”
“看见就看见,那又怎样!”易帆一手轻抚着他的背顺气,微笑的注视着——能看着他在自己眼皮低下微笑、为难、焦急,这种幸福已无法用言语描绘。
“这是你工作的医院吧?当心传出去一些奇怪的话……”说着,杭晨微先红了脸。
“没关系,反正是事实,无所谓。”易帆将他不知第几次想抽回去的手又捉紧了,在唇边轻触了下,“能这样看着你、碰到你,我其他都不在乎了,真的。”
甜言蜜语果然有效,杭晨微立刻再度红了眼圈。将易帆招到耳边悄悄低语了两句,易帆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松开了他的手——跑去将门反锁起来,跑回病床脱了鞋就挤了上去。杭晨微努力挪出地方给他,因为是单人床,最后的姿势是他大半个人依偎在易帆怀中。
拉好被子,静静感觉着彼此的体温,有种名曰幸福的东西缠绕着两人。
“对不起,其实我骗你的,我跟之前的女友已经分手了,所以她父亲才会来找我谈话。当时我只是想气气你,看你会不会吃醋。没想到——要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怎样。”易帆在他额上长长的吻了下,“千帆已经都告诉我了,都是我太自私,才会让你辛苦了这么多年。唉,总之这辈子我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有点吃味,你的事情他都知道,只有我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杭晨微心里一紧,其实决定隐瞒一切的人正是自己——为了掩藏自己家族不堪的秘密。从决裂的一开始,易帆就被单方面剥夺了知情的权利,更无从谈及选择。从这个角度而言,易帆也是受害者。
不知道他这般心思的易帆,微微一笑,“傻瓜,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都是我无聊的骄傲,想亲耳听你说还在意着我,才会拿这些无用的意气情绪来折磨你。我真是又自私又愚蠢,而且不坦率。不过——我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过。相信我,好吗?”
“呜……”杭晨微心中喷涌的感情压倒了一切,化作溢出眼角的泪珠,猛的揪住易帆胸口的衣衫,压抑不住的哭了出来:“我爱你,一直爱的只有你——你还会喜欢这样难看的我,就像做梦一样。一直以为你是出于同情才会抱我,可是没想到居然……居然……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这眼泪带了点欣喜的滋味,让易帆既是心喜又是心怜。抽出纸巾,温柔的帮杭晨微擦拭脸庞,再印下细细碎碎的一串轻怜爱吻,喃喃的保证着永远。
头靠着头,他们悄声说了一晚上的话。少了横亘心头的猜疑、秘密,久违多年的亲密信任重新回到了两人相处中。仿佛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明白对方从不曾背弃自己,彼此都停驻在对方心头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