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声道:“昨天晚上,他一直痛得用头撞墙,头都撞破了。多亏了明禾,给他服了安魂散,他才缓缓睡去。但明禾说,安魂散是用罂粟提炼的药物,经常服用是会上瘾的。我无言,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睡。多少年了,从来都是他帮我照顾我,何曾让我担忧过一次?你知道吗?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我崇拜了他二十年,恨了他二十年,那一瞬间,却突然发现,他柔弱得像个孩子。我……”
我闻言也不免悲伤,柔声道:“一尘大师若知道你为他如此忧心,一定会宽慰不已。”
他神情萧索地望着远方,缓缓道:“我第一次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是他教会我写出自己的名字,是他帮我拉起第一张弓,是他告诉我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如果不是我,只怕他也未必会出家……”
我感慨道:“你们毕竟是兄弟。”
“不,”他摇头道,“你不明白,他并不是我亲兄弟。”
我诧异地望着他,道:“那他……”
他苦笑一声,道:“关于他的身世,我也不知道,爹和娘都不肯说。我只知道,爹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情绪失控,要么大喜,要么大悲。小时候他不知缘故,为了讨爹欢心,凡事都争第一,处处做到最好。很快,他的才德就文明乡邻,大家都叫他无瑕公子。谁又知道他完美无瑕的背后,付出过多少辛酸和汗水?可即便如此,爹还是不满足。爹看到他的成就,在邻里面前装作很高兴,一回家就开始疯狂的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和娘,但他从来不打哥。有一次,他大醉之下把娘的腿打断了。我气不过,就和哥大吵一架。哥跑去和爹理论,他们俩整整吵了一个晚上。那天晚上,我刚巧从门口路过,就听到哥说什么‘拜谢义父养育之恩’。第二天,哥就剃度出家了。”
我唏嘘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目有怒色,道,“后来爹更加喜怒无常,我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过家。”
我摇首叹道:“你爹如此做,也怪不得你要怨恨你哥。只是我觉得,一尘大师,其实更可怜。他从小尽心尽力,只想报答你爹的恩情,到头来,你爹非但不领情,反而将他陷入不义之地。试想,一个人的母亲因自己而残废,亲弟因自己而流落街头,空有一身才学又得不到至亲之人的赏识,那该有多痛苦。”
陈友谅闻言,虎躯微震,星眸也有些湿润,他悲声道:“这一次,只要治好了他的伤。我一定要带他回家,好好和爹说清楚。”
我望着他道:“你不恨他了?”
他轻叹一声,道:“如何恨的起来?就在昨晚,我才明白,他也是人,一个会受伤会痛苦有弱点的普通人。”
我也感慨:“人无完人。一尘大师再完美,也总会有脆弱的时候。好在,经过这次的劫难,他终于化去你心中的戾气,也算一了他的夙愿。可见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正说着,屋里面传来一声惊呼。
我和陈友谅迅速地对视一眼,急忙推门而入。
只见地上药碗倾洒,明禾正死死地抱住一尘,而一尘则状若疯癫,拼命地往墙上撞,那额头上鲜血淋漓。
我和陈友亮面面相觑,想来方才明禾正要喂一尘汤药,不料,他的蛊毒又发错了。
这时,仲婴也来了,看到屋内的情形,他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微芒,他快步走向前,怒喝道:“圣女!”
我惊讶于他无端的愤怒情绪,这个大巫师仿佛和圣女明禾之间有着什么隐秘的情事。
然而,明禾毫不松手,她紧紧环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某些生涩而神秘的歌谣。听到这些奇妙的字符,一尘渐渐安静下来,喘着气靠在明禾怀里。
明禾见他有所好转,正要起身,却见一尘突然又疯起来,死死拽着她身上的黑纱,她一惊之下没有躲过,面上那条黑纱飘然而落。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三卷,山之卷:苗疆秘事 (八)圣耶妖耶
那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皓质呈露,芳泽无加。眉目间隐然有一丝清冷高洁的气韵,如水的剪瞳因仓皇而柔波荡漾,更添楚楚动人的情态。
想来因着长期不见天日的缘故,此刻,她的脸竟苍白的毫无血色。
然而,真正让人惊异的并不是她绝美的容颜,而是这张脸竟然生的和明月一模一样!
一尘突然镇定下来,只是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神情复杂。
陈友谅道:“妖女,是你!那日我曾悄悄藏在人群中见过你,就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
明禾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转而镇定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明月,但我的确和她长的一模一样。这也是我一直以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我疑惑的看着她,的确,她虽然和明月长着同一张脸,但彼此之间的气质却差之千里。明月娇柔妩媚,万种风情;而她清冷绝尘,孤高圣洁。
也是,一个人又怎会同时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呢?
仲婴沉默地走上前,将滑落于地的面纱缓缓拾起,意味深长地说:“既然天命如此,你又何必掩藏?从今以后,你就以真容示众吧。”
明禾娇躯微颤,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叹道:“你说的不错,该让别人知道的,别人总会知道,隐瞒又有什么用!”
陈友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正欲说什么,但见一尘深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摆了摆,于是转向仲婴道:“大巫师此番前来,想必已经见过教主,只不知你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仲婴仿佛有一瞬的失神,温润如玉的面孔变得萧然而阴暗。
“大巫师?”我犹疑地唤了他一声,他这样一个人的脸上实在不该出现这种神情。
这里的每个人都奇怪诡异,深不可测,让人探不明就里。
他应声而转,再面向我时,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和煦笑容,他道:“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陈友谅迷惑道:“怎么说?”
仲婴和善地笑道:“好消息是,教主已经同意见各位,也同意将蛊王植给一尘大师。”
“那坏消息?”我问道。
他面色黯然,歉声道:“坏消息是,教主说,众位必须通过本教的地狱之路才会答应诸位的请求。”
“地狱之路?那是什么?”我迟疑道。
光听这名字,就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
仲婴叹道:“地狱之路是本教圣女接任教主之位前必须通过的一条路。它其实是一种阵法,以教中种种秘术布阵,其意是扰乱对方的心神,暴露其心底深藏的恐惧以及罪恶。但凡意志不够坚定,或心存歹意者,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其中,有去无回。”
陈友谅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让本教的圣女来做这种危险之事的。你们的圣女只有一个,万一死了,你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仲婴摇头道:“并非如此,原本本教的圣女有三位,分别为星圣女,月圣女,日圣女。她们代表了我们苗族信仰的日月星三神,教主退位前,会从她们三人中挑选出一位得道大乘者继任教主的衣钵。而测验她们是否心无杂念、一心向教的办法就是这条地狱之路。它名为地狱之路,实则是教主对诸位圣女的一种试炼,以防止心怀不轨者继承大位,扰乱民心,颠覆圣教。只是十五年前,上一届的日圣女昭阳挑拨内乱,导致教中人士纷纷倒戈相向,一时间血流成河,伤亡惨重。教主未免争权夺位之事再次上演,便下令本届圣女只得一位。”
明禾神情复杂的望着仲婴,缓缓道:“不错。本届圣女只有我一人,可惜我根基浅薄,又生性愚笨,一直难以通得大道。教主数年不愿见我,想必也是为了激发我的潜质,助我早早接任教主之位。这么多年以来,我实在愧对教主的良苦用心,愧对故尤神的恩赐。”
我恍有所悟,道:“你说过你的劫数是你姐姐明月,因此你才长久以来一直遣人去点化她?”
她叹一口气,道:“哪里是点化她?实则是点化我自己。我深知自己道行短浅,若不除去这个心结贸然闯入地狱之路,只怕有负教主厚望。我死不足惜,但故尤教只余我这一名圣女,若我故去,只怕故尤教根基不稳。如是以来,我岂不是罪责滔天,我又有何脸面去跪谢故尤神的生养之恩?”
仲婴宠溺地望着她,道:“明禾,这些年教主闭关养病,本教全靠你一个人撑着,辛苦你了。”
明禾摇头,诚恳道:“不辛苦,我很高兴教主能信任我,我的子民也愿意归心于我。只可惜……也罢,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才好,这一次,我就和诸位一同前往,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仲婴眼中闪着悲意,歉然道:“可惜我身为布阵之人,却不能帮你分毫。”
明禾凄楚一笑,道:“不,这些年你已帮过我太多。该是我的,谁也帮不了我。这条路,终要我一个人走下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婴,你比我更清楚这一切,不是吗?”
仲婴身躯微震,转而笑道:“不错。”
听着二人的言语,我也不禁伤感,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已能感觉到仲婴对明禾那份非比寻常的情意。偏偏身为大巫师的仲婴就是布阵之人,如果明禾没有通过这次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