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发不好意思,刘基闻言却朗声大笑,突然把剑掷到我脚旁三寸,高兴道:“小方,想不想看你师父师娘对弈一局?”
小方自然乐不可支,一个劲儿地说好。
所谓对弈,就是要比剑。刘基总说,剑道如同弈棋,一招一式都要预知对方下一步落子何方,以求抢占先机。是故,他把比剑称作对弈。我不料刘基突然这样说,想来真是喝得太多。我只能闲时自己比划两招,怎能和他这个醉剑仙比剑,那不是要贻笑大方。
我直摇头,推却道:“谁要跟你比,你喝醉了,我才不理你。”
刘基闻言,剑眉一挑,调侃道:“小方,你瞧,你师娘好没胆。”
“才不是哩!”小方跳到我身边,拾起剑递给我。
我瞧着他殷切的目光,不忍拂他的意,加之心中升起一股倔强之气,便接过剑柄,缓缓步入阵中。管他呢,豁出去了,不就是比剑吗,他还能给我挂几道彩不成。
他随手折了一枝青绿,“嗖”的指向我,笑道:“看好了,今日叫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问诗剑法。”
水问?他日日月下轻舞的剑法原来叫做水问。
“若纳水輨,如转丸珠。”
不急我多想,他已一剑旋风般转动而来,当真如水转珠丸,永无停息之处。我一惊,手忙脚乱的挥剑抵挡,他微一皱眉,道:“平时也不见你舞的这般慌乱,行如水,动如风,心似月,可窥天道。你对我使出这一招试试。”
我犹疑着,学着他的身姿,将剑身旋转而刺。
他以一剑雷霆万钧之势直取轴心而来,喝道:“这一招的破法叫做‘夫岂可道,假体如愚。’”
他的意思是,迷惑于外部的变化之中终是愚不可及,不如寻找其变动之渊源,认识其相契之本性。
我恍然大悟,心念微动,迅疾地侧过身,按剑贴臂,磨着他的树枝横档过去,火花丝丝而响,我喊道:“荒荒坤轴,悠悠天枢。载要其端,载同其符。”
要知,不管是地轴还是天枢,都是荒悠飘忽,空阔不尽,而没有停息之时的,唯有寻其根源,才可迎刃而解。我能有此觉悟,也是多亏了昔日故尤教中的虚劫。
他转头看我,笑道:“你这丫头还算有点悟性。”
我亦笑道:“先生真是刁钻,截《二十四诗品》作剑法,还以一记‘水问’李代桃僵。”
“讨打,且记清这一剑,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说罢他又是一记横劈,这一剑更是神明般周流无滞,返归于空无寂寞,看似变幻莫测,实则上下几千年而始终如一。
我身向后仰,惊险地避过,但觉他在我膝盖轻点一下,我小腿一麻,眼看就要仰面到底,他一把搂过我的腰,轻旋半圈,我已站稳,他淡然笑道:“你这么向后躺过去,不是要把自己下盘都暴露给对方。亏得是我,要换了别人,你何来温香暖玉入怀这样的美事。”
我的脸蓦然嫣红一片,低声嗔道:“小方还在呢!”
“哪里还在呢?”他轻笑道。
我诧然回头,果然,小方已不见踪迹。
“这个小鬼……”我还未说完,一个温暖柔软的触觉已印在我的唇上,丁香的清芬混着浓浓的酒气灌入我的身体,让我浑身都昏沉沉的。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缓缓坐下,一手轻捧着我的脸,眼中是无限的柔情犹若春水。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眸子犹如深潭,沉静而清澈的映出我的颜容,再不是旁人。
我为他的深情所动,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安静的承接着他的情意。
山风呜咽着我们彼此的宽大袖袍,让它们彼此交叠在一起,犹如一对缠绵不舍的情人。我与他又如何不是呢?
借着酒劲,他的吻由轻柔转为深邃,我忍不住轻轻推搡着他炽热的胸怀,以抵挡这疾风暴雨般的占有。他却毫不松怠,那样热切的深情许许,仿佛在印证他的年轻与风华。
是啊,他这样一个男儿,本就该拥有这样豪情万丈,天地任挥洒的爽朗与激情吧?只是,岁月与人世的挫折,抹平了他太多的梦想与追求。
我正意乱,他却已离开我的双唇,定定地望着我:“多少年了,我刘基都不再有今日这般快活。谢谢你,阿薇。”
我亦感慨,还想说什么,他用手指轻轻封住我唇,说道:“你不必说,我都明白。什么都不必说,就这么靠着我,听着风声水声,你只是一只快乐的鸟儿。”
我双眼湿润,轻轻靠在他怀里,眼泪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刘基啊刘基,为何你总明白我在想什么?你是否真的明白我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心里忧愁,却不知道我为何而忧愁。你以为是谅,是乌兰,却不知我还是你侄子的未婚妻!
我又该如何对你启齿呢,我又该如何就这么靠着你,听着风声水声,做一只快乐的鸟儿呢!
你就像历经人世沧桑的树,你懂得人情冷暖,你懂得怎么抚慰我的心,你让我温暖,安心。但是,我却无法永远依靠着你,为什么,上天要给我这份不该拥有的温暖。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微微一震,紧紧拥着我,甚至格得我骨肉生疼,仿佛过了今晚,就要生离死别一般。
我望着满天繁星,苍然苦笑,这一刻的温存,终究只属于这一刻。明天,明天又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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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地之卷:战争风云 (四)横生枝节
转眼间,我回到青田已经两个多月,这些日子一来,我渐渐耽溺于这样静然相守的时光中。刘基虽怜惜我,却也从不做什么越裾的行为,仿佛隐约之间,我们心中都各怀心事,始终无法坦然而对。然而,年关将至,我只欢天喜地地忙起来,也顾不了那么多细枝末节。
这日一大早,我就下山去卖药草,顺便在村里子置办些年货来,再怎么说,也快要过年了。即便我和先生无所谓,小方毕竟是个孩子,总得让孩子感受些过节的气氛才好。
今年的冬天来的迟,山间的雨雪也一直姗姗未来,其实我也是怕雪的。受过两次彻骨的冰寒之后,我不但不耐寒,反而心里更惧怕,人心总是这样奇妙。
如今山间草木凋零,唯独那松柏四季常春,犹如他一般,无论岁月怎样沧桑变幻,他永远昂然地站在那里,让人安心而欢喜。
望着郁郁含翠的松林,我裹紧身上的风毛,一路向山上走去。
“先生!”我满心欢喜地推开房门,却瞬间愣住了。
屋里,刘基正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和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攀谈。此刻我骤然前来,他惊地登时长身而起,遂即又很勉强地笑了笑:“回来了?”
这个孩子是谁?这个男人又是谁?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把手上拿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尴尬地回了句:“是。”
那年轻人见了我皱眉道:“这位是?”
刘基轻咳一声,干笑道:“这位是阿薇姑娘,我的一位故友。阿薇,你过来。”
我迟疑着走过去,刘基指着那个年轻人道:“这位是我的侄儿刘玢。”
刘玢!
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站不稳,真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般光景!
我勉自镇静,苦笑着向他道了声“好”,又奇怪地望着刘基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也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刘基大有深意地望着我,缓缓道:“这是我的长子,刘琏。琏儿,快叫姑姑!”
他的长子,他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还是长子,这……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三个人,不由向后退一步,双手按住身后的椅子,脸色发白,突然竟觉得有些可笑。
多少次想象与刘玢再相见,却从未想过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形!
刘琏嘟起小嘴,一脸的不情愿,他开口道:“不要,我又不认识她!”
我一时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刘玢冷笑道:“我说叔叔怎么不愿下山与家人同住,连过年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也不与家人同庆。原来是金屋藏娇,有‘佳人’相伴。”
刘基嗔怪道:“玢儿,休得无礼!”
刘玢一把抱过刘琏,又道:“我当然不如叔叔那般怜香惜玉,我看琏儿在这里也不合时宜!我们还是走吧!”
他说罢还瞪了我一眼,此刻我心中委屈至极,偏偏他又向我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