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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个时候,如烟,哦不,珠儿却来横插一脚,林儿又态度不明,刘福通暗怀鬼胎,杨婉如放任自若,宋廷的凄风苦雨只怕会来得更凶猛。
可是,林儿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抬眼望着光霁华秾的大殿,新一轮的乐曲再度奏起。喧哗的雨声丝毫不能消退众人狂欢的热情,歌声醉,舞步醉,美人醉,谋臣醉。
霓裳羽衣空望眼,笙歌燕舞但愁眠。
醉却江山几万里,谁顾风雨侵宫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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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宴散,骤雨初歇。
我洗尽铅华,褪去一身华丽繁复的衣衫,只披着素色的长袍,茫然地伫立在熏风殿。这边政云诡谲,却不知花云在雅香楼调查得是否顺利。
湿腻的夜风瑟瑟地鼓起我宽大的衣袖,却也因此更衬出我内心的空洞虚无。
遥望着湿漉漉的殿外石板,心中萧索之意更浓,我转身对春儿说:“我想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了。”
春儿倒是出奇地乖巧顺从,只轻声应了声“是”,便躬身退立一旁。
我不再管她,一个人在树影婆娑的园林间漫无目的地散步遣怀。
一片沾呈雨露的翠叶自我眸前旋然而落,我不禁黯然轻叹,这一世的沉浮飘零,我又将只影向谁去?
忽然,有衣衫破空的风声悬在耳畔,我顿觉异常,立即隐身于树影中,屏气敛声。
没过一会,眼前出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我心中骇然,只因这两个人竟是杨婉如和刘福通!
“你儿子这是什么意思?”刘福通面有不平之色,沉声道。
杨婉如轻轻拉住他的袖口,低声道:“通哥,你别生气,林儿那孩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自小就跟宛棠要好,只是顾念姐弟之情罢了。”
我眉头深皱,杨婉如与刘福通的言行举止似乎越过了君臣之礼,过于亲昵了些。
刘福通轻甩衣袖,侧过身,不耐道:“我明里暗里瞧着皇上年岁渐长,这心眼也长了不少!究竟如何,你的儿子你最清楚!”
杨婉如俏脸数变,却泫然欲泣道:“通哥,你自小看着林儿长大,今日的事千万别往心里去。实在不行,我去与他说,让他……”
她居然不自称“哀家”……
刘福通接口道:“让他怎样?诏书既然下了,还能收回成命吗?”
杨婉如忽然口风一转,淡淡道:“反正通哥也自作主张,将那女人献给了皇上不是吗?”
刘福通霍然回首,正欲说话,却眉峰微挑,警觉道:“什么人 ?'…87book'”
我虽然自觉并没有做出什么声响,但此地已不宜久留,便迅速飞身折返。
回到熏风殿中,我依旧诧异不已,杨婉如为何和刘福通如此亲昵?
杨婉如曾在日间频繁甄选善于歌喉的女子,此次珠儿得宠又是经刘福通举荐,难道说,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按道理说并不应该,好歹韩林儿是杨婉如的亲生儿子,她又怎能偏帮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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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花云进宫觐见,彼时我已是镇国长公主的身份,他惊异之余,不免愈加恭谨。
我端坐在椅子上,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样?可是查出什么了?”
花云犹豫地瞅了眼静立在我身侧的春儿,迟疑不语。
春儿倒极有眼色,低低拜首,恭声道:“公主南下的行装还未整理妥当,奴婢这就去置办。”
她说着躬身欲退,我扬声道:“不必,我向来一切从简,没什么好收拾的,你留下就是。”
这种时刻,更不该避嫌,否则林儿只会更加疑心我。何况,如果能让林儿知道眼下宋廷劲敌环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花云见状,遂即答道:“几经周转,才查出这座雅香楼的主人原来是一个和尚,只可惜那和尚已多年未露过面,每逢有事只是以信物相托。”
这么说,这个和尚就是那化名彭莹玉的高僧一尘,其实我也早已料到会是他。当日我在颍州蒙难,醒来后人就在雅香楼,而醒之前最后见到的人恰恰就是一尘。只是经历滇南之变后,一尘早已不问世事,遁世销迹。
那么现在主使的背后之人一定是陈友谅无疑了。
想到这里,心中徒然升起一阵渺然若烟的悸动。陈友谅啊陈友谅,我和你当真是一语成谶,几番辗转,终究还是要纠缠在一起,这是否就叫做命中注定呢?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二十七)怒江风波
我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几案上,侧首思忖道:“此事先放下,元璋那边情况如何?”
花云目光灼灼,面有喜色:“朱帅已经将俞廷玉父子迎回和州,五万水师势如破甲,连克采石、太平,直逼集庆!”
这大概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我也不禁喜上眉梢,站起来道:“果真如此?”
花云眼光明媚,点头道:“不止如此呢!大军行至太平之时,夫人诞下一名男婴,人人皆说这是天下太平的祥瑞之兆啊。朱帅喜不自禁,还在当地的一座山上刻石曰:‘到此山者,不患无嗣’。”
我一面因马惠英初为人母而欣喜,一面担忧韩林儿听到这番言语的反应,便及时打断他道:“这是好事。我们明天就立即返程与元璋会和。”
花云正说得眉飞色舞,见到我凝固的神色,立即转了语气,低声道:“属下遵命,这就去准备!”
他说罢,便衣带生风,火速从大殿中退出。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身旁的春儿,她垂首默立,静静地为我打着羽扇,依旧是淡然恭谨的模样,见我在端详她,手中微滞,神情也肃穆起来。
我意味深长地淡淡道:“春儿,皇上既然将你赐给我,今后许多事就要多听多看,谨言而慎行。”
春儿花容失色,登时跪在地上,惶恐道:“春儿明白,公主才是春儿的主子。”
我转身对着她,一双水瞳中异彩连连,正色厉声道:“你错了!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只有皇上这一个主人,懂吗?”
春儿神色一凛,似懂非懂地望着我,徐徐道:“奴婢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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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我曾求见韩林儿,珠儿的事、杨婉如和刘福通的事,一桩连着一件,事事都在风头浪尖上,让人不得不防范。
然而韩林儿自那日夜宴后就与珠儿呆在自己的寝宫中,足不出户,任何人都不见,连一日三餐都要由宫人送到门口。
我站在殿外的日头中整整等了一天,他方遣人递来一纸诏书和一封密函,密函上写着:“若朱元璋拿下集庆,则宣诏。”
这点更让我迷惑,他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呢?
时不我与,按照计划,我必须在朱元璋攻下集庆时与其会和,到时再向天下亮明我的身份,以示大宋君臣相和,既而安稳民心。
更何况,直觉告诉我,今日的韩林儿再不是昔年的懵懂少年,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早已拥有洞悉一切的智慧。最终,我只好携着诏书和密函黯然离去。
离开亳州后,我不想声张,依旧是轻装简从,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春儿。我们沿着长江乘船南下,一路青山万重,风光迤逦,恬静的几乎让人忘却战云的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