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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傍晚,街市间华灯初上,满街都是喜气洋洋的人群,我浏目四方,这个陌生城市的热闹并没有勾起我太多新奇与兴趣,相反更衬出我的落寞与孤独。
两天了,都没有见到花云他们的身影,也怪当时情况紧急并没有说清楚会面的具体地点,即使到了汉阳,依旧见不到面。
我现在最担忧的还是他们的安全,但愿他们都能平安渡过当日的洪灾。事从权宜,今晚再找不到人,我就必须启程赶往集庆。
正在思考间,我已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至一个露天的高台边缘,台上置着刺绣桌裙的八仙桌,案上有鲜美缤纷的时令瓜果等贡品,还有一副飘渺如仙的女子画像,而我身旁则是一群手执花灯笑盈盈的男女,鞭炮声不绝如缕,青烟渺渺弥漫,我恍然意识到,今日竟是七巧节。
烟火漫天,星汉灿烂,欢歌笑语,佳偶相逢,而我,却与此情此景如此格格不入。
高台下的女子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怀揣着满心美好的愿望向着九天之上的织女星虔诚跪拜。
礼毕后,似有大户人家请来乐师歌姬站在高台上表演助兴,伶音婉转,曼妙欢欣的乐声笼在袅袅青烟之中,予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欢声鼎沸,我却忽然生出乐极生悲的感觉,我轻叹一声,正欲离开,却见一团锦绣遥遥朝我抛来。
我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是一个绣花球,正在愕然之间,头顶有人高呼:“恭喜这位姑娘乞得巧,巧女定会保佑你遇得良人!”
良人……
我脑中嗡嗡直响,茫然地望着周围满目艳羡的年轻女子,不觉苦笑,所谓良人,于我不过是一段生命的奢侈吧。
随手将绣球交给身边的一个女子,我怅然转身。
蓦然回首之间,却在灯火阑珊之处寻到一个高挺俊逸的白影,而那人正目含柔光地盯着我看。
纵有满市华灯如昼,纵有满街少年如玉,也无法掩盖其鹤立鸡群般出众的明亮面庞。
那样熟悉、优美、堪比星月的面容,直消一眼,我便能认出。
刘基,那人竟然会是刘基!
刹那之间,所有的嬉闹笑语黯然失色,一种令我欲哭还笑的滋味铺天盖地的涌入心泉。
在我最落寞孤独的时刻,他又一次出现了。
心旌摇曳之下,我艰难地想要挤过重重人墙,却寸步难行,我无奈地冲他苦笑。
远远地,刘基的明眸如新雪般鲜洁,面容却沧然若海,他将手指向街旁的小巷,我含泪点头。
那一瞬间,虽人流似潮,天地却仿佛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好不容易行至街边小巷,刘基已静立于墙影幽深之处,饶是如此,他的周身依旧散发出鲜亮夺目的光芒。
我想也不想一头撞进他怀里,泣不成声,我的无助我的悲恸都以奔流不尽的泪水挥洒而出。
刘基反手轻抚我的秀发,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他就是我的大哥哥,父兄般伟岸的存在。
良久良久,我缓缓离开他松软的怀抱,他温柔地为拭去面上的清泪。
再抬眼,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痴痴地立在那,唤道:“大哥……”
刘基身躯微震,笑容却温和:“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渐渐平定自己激动的心情,惊讶道:“你怎会出山?”
刘基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却深沉炙热,淡淡道:“前几日朱雀星忽然大曜,实乃不祥之兆。我担心你,所以跟来看看。”
我心中讶然,道:“你见过元璋了?”
刘基点头道:“不错,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你遇洪水之事。”
我心底蓦然一松,叹道:“这么说花云他们必定安然无恙。”
刘基轻点我的额头,略带薄责道:“自顾不暇,还念着他人的安危。”
这份亲昵让我顿时双颊彤彤,这才注意要他洁白的衣衫上风尘仆仆、清朗的面庞上也倦容尽显,想来他是连夜赶来,不知寻了多少地方才在此处偶遇到我。
念及此,我垂首道:“你是专程来找我吗?我一定让你操了不少心。”
刘基洒然而笑:“过去都无须再提,你没事我就放心啦。花云他们还在四处寻你,等下与他们会和后就跟我回集庆吧,朱帅都急疯了。”
虽是料想之内,我依旧诧异道:“元璋已经攻克集庆?”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三十二)风云激荡
夜风清然,柔柔地拂起刘基的衣带,他点头道:“不错。”
我心底微痛,他攻下集庆之日,即是我与他履行婚约之时。
我怅然地望着远处欢歌笑语的青年们,低声道:“他若真关心我,为何不亲自来?”
刘基目光幽深,瘦削的脸颊隐有忧戚:“集庆局势复杂,要想稳定战果,朱帅一刻也不能松弛,这几日他正率徐达等人攻取镇江、金坛、丹阳等地。”
我略带愕然的注目于他眉目中浅浅的伤怀,恍然明悟到:他一定是误会我的不快是因为元璋未能亲自前来。
念及此,我坦然地望着他,含笑道:“大哥不用解释,阿棠自然知道轻重缓急。旁的不说,马姐姐刚刚生产完,元璋尚且弃她不顾,可见军情之紧急。这件事先放下,大哥,你这次出山是否还要回去呢?”
刘基神色复杂地听我说完,轻叹一声,缓缓道:“我怎能忍心他屡次让你蒙难?”
他的眼神深痛而炙热,我不禁垂首道:“阿棠不知大哥何意。”
刘基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你懂的。我已经错失太多,余生,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天下大治、人祸相离,直到你嫁人、生子、喜乐无忧。”
我抬眼望着他喜忧参半的眼眸,最细腻深沉的感动无比轻柔地敲击着我的心,竟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基笑着擦去不知何时挂在我眼角的泪珠,呢喃道:“傻丫头,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妹妹嘛。”
泪水瞬间迷蒙双眼,我欲语哽咽,只拉着他的衣襟重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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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朱元璋,是三日后的清晨,集庆。
旭日东升,映得眼前高阔的府门愈发辉煌而气派。
我默然观望着府顶的匾额,“应天府”这三个字正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刘基说,朱元璋攻下集庆后,就改“集庆”为“应天府”,设天兴建康翼大元帅府,以徐达为统军总兵,李善长为左右司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