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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2 / 2)

人生中许多事方生是不解的,灾难和困苦象两只生硬冰凉的钉子,在这个寒夜里钉进了他那幼小的心灵里,钉得那么牢固。

方生嫩弱号啕的哭声引来了柳大伯,他已经知道情况不妙,带来了另两个男人——那年头,谁家一传出这种哭声,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他们拆下了方生家的两副门,用四块门板合在一起,将方生父亲装进去。

三个人加上方生,两前两后,把方生父亲抬到了村外,就在那片长满榆树的坡上,埋葬了方生父亲的尸体。

这冬天,方生只有十二岁。

父亲去世后,方生感到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起来。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在两间草屋里盼望春天的到来。

春天还没来到,年关先到了。方生家里草无一把,粮无半升。上头本来每天发给二两粮食,本是可以熬一锅稀汤的,可是层层盘剥,方生家里没人在队里当干部,到他们娘儿自己手里,有时就一连几天也领不到二两了。

有一天,母亲把方生叫住说:“可怜的乖乖,来坐会儿。”

方生在母亲身边坐下,母亲伸出瘦弱的指头摸着他的头。

“以后,你不要再省下芋干带回家了。”母亲说,“我都看清了,我们辛家将来全巴望你了。你哥哥患了浮肿病,躺在公社救济营里不能动……巴望他是不行了。娘老了死了不可惜。如果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呀……”

“妈妈……”方生哎哎地啜泣着。

母亲接着又说:“你父亲这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娘只希望你读书明理,往后为辛家争一口气。你过了大年就十三岁了,娘说话你要句句在心……娘这辈子,除了文化低了点,啥道理都明白。人要活到自己没福份再活下去的时候,活着也没意思了……世道五年一小变,十年一大变,二十年河东转河西,你今后的路还长着,只要活下去总会见到一切结果的……只是再光景的世道,你爹永远看不到了,你娘我也不会看到……娘只望你将来好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买刀把纸到你爹你娘的坟上烧烧,我们就闭眼暝目了……”

方生眼泪哗哗流了下来,他双腿跪在母亲的床头,泣不成声说:“不,妈呀,你不能死,你也不会死的,不会的……”他把嘴唇咬紧,抿成了“一”字型。他抽噎着说:“妈,你放心,儿子一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

母亲轻轻笑了:“傻孩子,你一把都捏不出两头的年纪,往哪去想办法呀……别痴了…”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旧年腊月二十八日,离除夕还剩两天。傍晚,朔风阵阵紧吹,天冷得人发抖,方生套上一件破袄,象往常一样,拿着一把铲子,去折腾小草地上的那几根葱蒜了。他走出村子,却没有去菜地,径自走到那片埋葬父亲的榆树林前。他对着那片林子默默祷告了一番,又找到了那块埋父亲的土堆,弯下腰跪在泥地上。他在心里默念着向父亲保证:“我要让妈妈活下去!……”

他就这样一直跪在这里。这空旷的寂静的榆林和坟墓更增添他心头的孤独,附近菲河的水声盖住他心中的波澜,他平静地在心中重复默念一句话:“我要让妈妈活下去!”

直到黑夜的幕布慢慢地覆盖了菲河的四周,一切进入了模糊的影中,方生从地上爬起来,显得有些激动,他寻着一条蜿蜒小路,向茂密的林中匆匆穿过,又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水沟,七弯八拐,小心翼翼摸索着来到了那块神秘之地,面对着四周黑黝黝的魔影般的树丛,他的脸上显得警惕而严肃,嘴唇又抿成“一”字型,这是他下定决心的一种标志。菲河村有一个唯一的禁地,这就是位于榆树坡下的菲河圃。冬天里,队里将唯一能留存下的一点山芋种子,埋在这儿的窖里,窖里堆上层层细土,再布上土灰、粪料,上面覆盖上一层塑料薄膜,再搭上棚子,棚四周用铁丝网层层围起,派人轮流看守。看守人均为机干民兵,带有大锹、锄头、木棒之类,象严守着生命阵地,每个人都在日夜监视,生怕被人偷出这些山芋种子当饭吃。须知,这些山芋种子到了春暖之日就会生根,发芽,长出许多山芋藤子,这些藤子一节节剪出来,再插到田垅上,就会长出山芋秧子,结出一串串的山芋。在那年头,农民唯一指望着的,就是这些山芋种子了。

美人坡(一)(3)

刘湘如

菲河圃维系着村上一百多条人的性命,它是全村人的希望。

现在,方生正躲在榆树林里,向菲河圃眺望四周的动静。

半个时辰平静无事地过去了,方生未发现一个人影。兴许到了年关,看守的人都回家过年了——方生在心里想。一阵阵冷风从他稚嫩发紫的小脸庞上拂过,他不时地打了一阵寒颤

,咬了咬牙齿,把嘴唇抿得更紧。他伸出手把裤腰带紧了紧,摸一把别在腰间的铲刀,他微微喘息着,空气凝固着,晚林絮语着,好象是提醒他说:“动手吧,别再犹豫了!”

他的心一阵忐忑不安。

是谁家放起了几根爆竹,接着,村子里一连响起了几串噼噼啪啪的鞭炮,那稀稀拉拉的炮竹声,说明农民们在接迎自己的谷神了,这是菲村久来的习惯,腊月二十八接谷神,来年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对于灾害之年可能只是幻想,但他们宁愿生活挣扎在这种幻想里,也不忍心放弃这种企盼的机会。

不料这炮竹的响声给了方生意外的勇气。他“嗖”地从腰间抽出铲刀,三步并作两步,闪电般冲向铁丝网前,举起铲子猛力向铁丝网扎去,由于用力太猛,网被扯开了一大片,露出了很大的豁口。他纵身跳进山芋圃里,拉开那层薄膜,一只手把另一只手的袖口捋起,一只手象钻子一般地插进了泥土里,他掏呀掏呀,掏呀掏呀,小手愈陷愈深,他终于摸到那圆笃笃实沉沉的家伙。他的心一阵喜悦一阵紧张一阵煽动,顺手就掏出了一个山芋种子。他又伸手下去,再掏出一个,总共掏出了两只山芋。他想了想,不敢再掏了。他把山芋种身上的泥土剥掉,放进破棉袄袋里,又向四周瞧瞧,见仍然没有人影。他迅速地闪进榆树林,再沿着原来的那条小道,一溜小跑向家里返回。

一路上,他的心蹦着,跳着,全身的血液沸腾着。他跑回家里,用手把门拴紧,直向母亲的房间奔去……

母亲听见方生的脚步声,她从床上侧出干柴一般的头颅,腊黄无神的眼珠望着站在面前喘气的方生,她有些惊诧了:“孩子,你怎么一下午都在外面?你的身上怎么有泥?”

方生从袄兜里掏出两个山芋:“妈,我为你搞来这个!”母亲一眼看见是两团泥糊糊的山芋,立即警觉起来,她忙问:“这……你从哪搞来的?”无力的眼神射出惊愕的微光。

“我去菲河圃了……”

母亲一听脸色骤变,继而失声痛哭。哭也哭不出声音,她嘶着嗓子叫:“孩子,你闯下大祸了……大祸了呀……你要被杀头坐牢的……你太不听娘的话呀……我们饿死了也不能……哇哇哇……”母亲终于失声大哭了起来……

门外响起了急速而紧迫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方生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迅速脱下破袄,裹起那两只山芋,一估脑儿塞到床肚底下。他很快换上衣服,前去开门。

他刚走过去,门已被人“咣当”一声用脚跺开。四个机干民兵,还有民兵营长,生产队长,大队治安主任,一群头十个人,气势汹汹闯进来,二话没说,抓起方生就往外拖。

方生大叫:“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抓我?”

“啪!”的一声,四十来岁的民兵营长纪大田用巴掌狠狠扇过来,打得方生口鼻流血,捂着脸嚎叫。“还嘴硬!你这溅货!”另一个机干民兵踹起一脚,正踢在方生的下裆。方生“哎哟”一声,倒在地下……

母亲听到了外面的一片喊叫,哭喊着从床上爬下来,爬到堂间,可是,方生已被纪大田倒拖着两只脚,沿着村头一直向前拖走了。他的嘴上、脸上、胸前被地上的杂物扎得伤痕累累,他全身剧烈疼痛,发出嘶肝裂肺的叫声。拖的人毫不心痛,愈拖愈快,方生幼弱的身子哪受得住这样的折腾?他朦胧感到自己已掉进尖刀山上,他丝毫无救了。只是不能死得这样惨呀!他在心里呼喊老天爷饶命。在这同时,他的母亲拄着棍也在门口哭喊饶命。可是一切都没有人应答了,只有空荡荡的草屋,黑漆漆的村野,吞噬了那一片凄厉的凛冽的饶命叫喊声。

方生被拖到生产队仓屋里。一群人手忙脚乱,拿来了绳子,砖头,板凳,皮鞭。方生被他们反绑起来,用绳子栓起一双手颈,吊到了梁上,绳子向上扯动,愈扯愈紧,方生被悬空吊着。纪大田想了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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