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兵连珠炮式的说:“我说辛方生,他整天给王艳芳写信,打得火热,人家是大学生,是无产阶级接班人。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她望了辛方生一眼,“纸糊灯笼心里明!”
辛方生在一边微微地低下了头……
肖兵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哄的一声笑了。
这时候,门口响起了踏踏的皮鞋声,一个人高傲地从门口跨进了教室,老陈师傅一见着是章小春,连忙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向他点头:“欢迎欢迎!”
章小春仍是傲气十足地仰着头,他环视了教室一眼,冷冷地说:“我刚从校工作组开会回来,也挤进来说几句话,你们不反对我这个校团委书记、学生会主席吧?”
屋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夹杂同学们的一片热情回声:“我们欢迎小春同学给我们讲话……”
老陈以高兴的目光望着他说:“欢迎校团委给我们传经送宝!欢迎小春同学指导我们的批判会!”
章小春用手抚了一下脸,眼中射出冷冷的光,忽然扬起一种神秘的语调面对大家,慢慢地说出一段话来:
“我刚从工作组那里得到一条消息,我此刻来就是向你们报告这条最新消息,”他顿一顿语气,环视着教室,每个同学都在睁大眼睛听他发布最新消息,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我们班,就在你们当中,有一个人一直隐瞒着自己罪恶的家庭历史,他本来是个‘黑五类’子女,却瞒着组织,欺骗组织,爬上了学生干部的位置……。”
教室里顿时喧嚷起来,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用怀疑的目光互相打量着。
章小春又大声地继续说:“更为令人不能容忍的是:这个人打着刻苦学习,拥护党的领导的幌子,公然蒙骗同学们,创办了什么‘野草’学刊,恬不知耻要创什么菲中良好学风的招牌,就因为此,才留校复读,他打着学习进步之招牌,行反对党、反革命复辟之实,是可忍,孰不可忍!“
全班更加喧嚷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投向了辛方生!他坐在那里一直冷静听着,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他猛地站起身直指着章小春,冒出一句硬梆梆的话:“你污蔑!”
“我污蔑?”章小春阴冷地笑着说:“你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不打自招了!告诉你,你那个‘野草’文学社是反动组织!”他又把脸转向大家:“同学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最近,在菲城大学也挖出了一个反动组织,叫什么来着……叫‘莽原文学社’……他们这个反动组织与我校这个反动组织一直有联络,全是一丘之貉!同学们还可以问问辛方生,他那个四类分子的父亲,是不是在劳改农场蹲过?是不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自绝于人民的?”
美人坡(九)(3)
刘湘如
章小春的话刚说到这里,所有惊疑、愤怒、询问的目光全都射向了辛方生。场上一片静默,气氛紧张得象要爆炸似的……
辛方生沉默地站了起来,他以真诚的目光面对着大家,认真地说:“请同学们相信我,我父亲不是四类分子,我们那‘野草文学社’也不是什么反动组织,组织上有过结论。”他的话尚未说完,又被教室里一片混乱嚷嚷的声音打断。
教室沉浸在激愤的呼声中。有人大声喊:“叫辛方生坦白交待!”“辛方生要向人民低头认罪!辛方生快露出原形吧!”
老陈师傅这时从讲台上叉腰站了起来,他大声叫道:“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他看看激愤的人群又看看辛方生说:“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小春同学今天讲的这些话十分重要……我们的批判会已有了活教材!我宣布现在批判会开始……”
肖兵嘴快,还是她接过话先说:“我想问辛方生:你父亲倒底是不是‘四类分子’?”
“我说,”又一个矮个头举手站起来:“我问辛方生,你们那个‘野草’文学社是不是反动组织?还有,还有你过去是不是菲中白专道路的典型?”他说完这两句就坐了下去。
林诗燕已沉默良久,她似乎一直在脑中作着痛苦的思想斗争,但终于还是为了划清界线站起身问:“我问辛方生,你与上届的王艳芳究竟是什么关系……有没有……男女关系?”
她说出“男女关系”四个字后,脸上不觉泛起了一阵红晕,然后就坐下去了。
教室里又出现了一阵哄笑,老陈再次打着手势说:“静下来!静下来!”
“现在由辛方生回答大家提出的问题!”老陈命令地说。
辛方生只感到头脑嗡嗡,心如乱麻,他徐徐地站了起来,平静地说:
“同学们,我与大家一样,都是受党培育的学生,我是办过‘野草’学刊,但我已接受过审查,因为没查出问题,才让我复读一年……如果说我与大家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我家境贫寒,经历也不顺利……”他低下头,声调显得低沉而有力,又抬头说:“今天大家来帮助我,我表示感谢!但是,对同学们提出的问题,我只能用两个字回答:‘没有!’或者说‘不是’……不错,我平时学习是比较刻苦,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但是,我想到自己既然是个学生,党和政府花钱花人力物力把我们送到学校,目的就是叫我们好好读书,将来为国家出力报效,如果不认真读书学习,难道对得起党和政府的希望吗……刚才我已说过,我参加‘野草’文学社,而且还当了‘野草’学刊的主编,其实不是我筹划办的!但我敢保证,这个文学社,并没有任何反党的行为……这一点,不仅组织上已有过结论,而且同学们从刊物上也可以自己辩清是非……至于上届的王艳芳,我与她关系是不错,何况她也是大家所说的根正苗壮,她父亲是王县长呀,还有,还有人家现在是堂堂的名牌大学的共产党员学生,可我呢……我与她之间……”
场上出现了一片熙熙嚷嚷的声音。
辛方生望一眼场上的情况,不再说下去。
教室一片混杂……
“态度不够老实!”有人嚷叫。
“他这是负隅顽抗!”又有人喊道。
老陈显出十分冷峻的神色说:“现在大家来跟我背一段毛主席的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对于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全场叽叽喳喳地一片嗡嗡声,背起了毛主席的这段话。
此刻,辛方生的脑子还是那片嗡嗡声。那晚他走在校园马路上,没有人再与他打招呼,更没人与他同行。他一个人到了桃林边,新月像一柄金色的弯钩,嵌在暗蓝色的天幕上,流萤飞出一道道白线,在他的面前流过,他一个人走进桃林中的那条小径,走得很深很远,而后又一个人默默走回来,依稀听见那片桃林在夜色中的沙沙声,象是一种幽幽的低泣,他高一脚低一脚往寝室里走。
章小春的宿舍在辛方生的邻近第三间,顺着宿舍门口走去过,咚咚的脚步声,在门口空荡地回响。他不知怎的,望见章小春屋内的灯光,心里有些胆怯,看了看两边的门,个个“铁将军”锁门,同学们都不知上哪儿去了?一个人影也不见。走到了他自己的寝室,掏出锁匙,正准备开门。只听里面铛啷啷的一只茶杯在桌上滚动。
“有人。”他意识到,“那为什么灯光不亮呢?”
大着胆子,他迟迟疑疑地去推门。门一推开,只见微微发白的玻璃窗户,被人形的阴影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