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默了一下。场上又有人议论:“这个人狡猾,跟他来文的不行!叫他跪下!”
有人立即走上来把方生按着跪在地上。这时又走来了一个人,见了方生“唔”了一声,好象有点惊奇。但方生凭直觉知道他就是刚才在耳房里干坏事的莫之仁,他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坐在台上面的人已换成了莫之仁,他故意学着歪腔走调,不让蒙眼的方生知道他是谁?他一开始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辛方生……”方生回答。
“哪里人?”
“菲县菲村人……”
“什么身份?”
“高中毕业生……”
“到菲城干什么来了?”
“我来玩玩呀……”
“你到菲大小楼玩什么?”
“我刚才说了,我在学骑车,一直往里骑,糊里糊涂就到了小楼这里……”
“你看见什么了吗?”
“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看见……”
“你听见什么了吗?”
“我什么也没听见,这里根本没有人……”
“那你躲在小楼门厅里干什么?”
“我刚才说了,我在小树林里撒尿,碰上有巡逻走过来,我怕他们把我当小偷,就急不择路躲在小楼门厅后面……”
台上的人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对手下人说,叫他站起来说话吧。就有人拉方生站了起来,他一直跪得膝盖骨生痛,站起来松了一口气。
这时去树林里找自行车的那人推着车子进来了,他说:“没错,这车子是他的……”于是台上的人又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平和了问: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嘛?为什么菲大里不开灯?你知道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一个农村学生哪里知道?我骑车进来就奇怪,为什么全校里黑洞洞的……”
“告诉你,我们全校四处都有埋伏……还算你一个人骑车进来没引起注意,要不你早完蛋了!”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放过我!我笨得很!”方生一个劲地陪不是。
莫之仁愣了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问:
“你参加过什么组织吗?”
“没有。我哪一派都没参加。”方生说。
“你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菲镇中学毕业。”
“菲镇中学也有揭批任务,你跑到省城里来干什么?”
“我刚才说了,我来看看热闹……”
“现在中央号召就地闹革命,在原单位参加揭批运动,你知道吗?”
“知道……”
莫之仁沉默了一会,又问:
“你家庭什么成份?”
“富裕中农……”
莫之仁又故意沉默一会,提高声调问:“我听说菲镇中学前两年有个富裕中农出身的学生,办过一个《野草》刊物,是不是你?”
美人坡(十二)(5)
刘湘如
方生点了点头。
“听说你父亲是四类分子,对吗?”
方生低着头,不再吭声。
台上的人忽然声调又严肃了起来:“一切黑四类、黑五类、黑七类的子女是不准串联不准造反的!你这样的人只有老老实实呆在农村,或者是在原学校,接受革命派的监督,向革命派学习、看齐,主动参加揭批,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必须马上回原籍去,否则我们革命的红卫兵小将再要碰到你,就绝不会饶过你的!”
方生一直低垂着头,连声说:“知道,知道,谢谢,谢谢……”
一会儿,方生被一群人押着,拖上一阵卡车,向一个方向驰去。他的眼睛仍被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弄不清,但他在黑暗的视线中能够隐隐感觉到,车子正在向菲县的方向驰去,他还能感觉到车上的人正拿着水火棍,威风凛凛地压着他回去……
美人坡(十三)(1)
刘湘如
菲镇中学里全是大字报和大标语,从校门口一直到菲中食堂的墙上,贴得密密匝匝,有
的墙上刚贴上又盖了新的,浆糊的痕迹仍在。当年校门口的那个宣传栏被各种墨笔涂写得面目全非。方生只顾浏览,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一个特别的现象:就是写他和《野草》刊物以及写林士杰老师的大字报,一张也不见了。代之而起的全是写学校历届领导和县、市领导人的大字报,其中写王政才的最多,特别是那些揭露他升官发迹史的内幕的大字报,写得
文笔犀利,证据十足,栩栩如生。例如《从王小狗到窃权大盗》、《王政才的护官符》、《请看王政才是如何爬上高干宝座的?》……等等,叫方生看得心里直想吐气,快活极了。他觉得那些大字报都写得很有水平很有震撼力,令他一阵阵叫好!最后,他看到一张大字报,上面还画了一个人的漫画,那个人很瘦很矮小,他可怜兮兮地跪在大街的街口,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在向过路人哭诉——方生禁不住笑了起来。他细看大字报的内容,像诗一样的东西,写得生动且押韵,他就拿起笔把这张大字报的内容抄了下来——
《王政才长街哭丑记》(散曲)
未开言:两泪涟涟……冷冰冰,心惶惶,意绵绵。想当初,得意时,飞升迁,好不留连从校长,到局长,再县长,再书记,直到菲城掌大权,闹轰轰的王家阎王店。权利来显,真个宝座威严。呼风唤雨,炙手可热,烈烈势焰……到而今,只落得树倒猢狲散,阎王小鬼各一边。唉!愈思愈想愈可怜……往日缠绵,叫人心下翩翩。往日里要金钱有金钱,要女人有美媛。说什么掌权人的手,猪悟能的扒,能抓就抓,能拿就拿……我却是,怀抱娇娃,眼观天下……一朝权术在手,百年把玩不厌。世人只知神仙好,殊不知,人间贵在一个“权”……权能通神,权能变金。大海的针,天上的星……世上怎个不能?都道是掌权人的嘴,金口玉言:说你是方,你就是方,说你是圆,你就是圆……都道我是执权命,前生定,命里有麒麟,飞天能行云……又谁知,半路上杀出程咬金,搅得我黄粱成了玉米羹,唉唉唉,愈思愈恨,愈思愈恨……愈思愈可怜!
辛方生一口气抄完了这张大字报,反复吟颂,愈觉有味,感到作者真的了不起。他很想见到这个人,但署名却是无名氏。他感到菲中真的变了,叫他不认识了。
这次菲城大学的P派司令部把他送到菲中,交给红卫兵司令部就回去了,菲中的红卫兵们却并不怎么管他,他见到菲中的形势大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