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
“那他为什么还帮你呢?”
“唔……是巫美睛巫老师从中帮忙说话的……”方生说。
“也不全对……”龙维世说,“王政才要坚决不同意也不成。他如今官当大了……”龙维世说到这里沉思了一下,又转脸对方生说,“你说像他这种地位的人,老是计较你这个小人物有啥意思?何况就是让你讨个工作饭碗,你又能怎样?你只会感激他的。他了解你呀,真的凭本事找个工作你也成,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毕竟你还年轻嘛……加上你与他老婆孩子都是那么熟悉的人……”龙维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继续说,“我过去给你说过有一天你会进入一个社会网中,后来你偶然机会不小心走入秦放的网中。现在你只要稍一主动,你就步入了王政才的网中了。那么你会前途大展了……反之,你不去主动攀附,你就是北大毕业也只是混口饭吃,只是白搭,又能怎样?”
“我如果真的跟王艳芳结婚,不就成了人家的乘龙快婿,那还用费力攀附吗?”方生不解地问。
龙维世不吭声,他忽然问方生:“假如王政才知道他的女儿王艳芳正在向你求婚,他猜想你会是什么态度呢?”
“他想我一定会欣喜若狂。”方生说。
“不,他会断定你不敢答应!”龙维世很肯定地结论。
“为什么?”
“这很简单,你答应了就是拆了他的台!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恩将仇报的小人了……”龙维世喝了一口酒猛吸了一口烟,又说,“他刚刚让你拿了份当工农兵大学生的表格,你接着就来要他的女儿,这不是得寸进尺自不量力吗?所以即使你娶了艳芳,他也不会接受你的!”他使劲地把筷子掷在桌上。
“那是艳芳主动找我恳求我娶她的呀!”方生怯怯地说。
“不错。但据我所知,王政才一直要把女儿许配给省委负责人兼菲省军区司令员莫向东的儿子,这是政治的需要,也可算门当户对。王政才文革中表现平稳,又是工农干部出身,现在人气正旺,他以后肯定到省里当领导,你怎么能跟他唱反调呢?”
方生低下头没再吭声。龙维世猛喝了一杯酒说:“我们不再说这事了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呀……”龙维世一边饮酒一边慨叹着,忽然问方生:“你觉得这么多年唔,我说打从监狱出来之后,你生活得怎样?”
方生想了一下说:“我总的还好,但总有不顺,象在爬坡。”
“一条很长很陡的坡,有时爬着爬着就觉得有点累,是吗?”龙维世问。
“是的,一点不错。”方生说。
美人坡(十七)(6)
刘湘如
“你不是很年轻么?”
“可也还感到累。”
龙维世终于端起酒杯高高举起说:“来,方生小友,咱爷俩干一杯!”说着一饮而尽,方生也硬着头皮喝了满满的一杯。
今天晚上龙维世喝的白酒是高浓度老白干两斤装,他饮到此刻早都醉了!借着醉薰薰的酒意,他端着酒杯摇头晃脑语无伦次地发表了又一番宏论,尽管他的话说得有些口齿不清了,但是在方生看来,句句都是至理名言,以致于几次方生跑去拿起笔,想把龙维世那些酒话都记了下来,但龙维世坚决不让他记,他指手划脚嘟嘟哝哝地说着:“方生你觉得人活着象爬坡,这太对了!太对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道陡长的迷坡呢,人活着不管是有目的无目的都必须往上爬,不是走,是象动物那样爬!人生活的过程就是爬坡的过程,聪明的人会绕道而行,投机取巧的人会取得捷径,只有愚执诚实的人去一步一步向上爬!所以聪明人和投机取巧者爬得顺利,轻而易举地爬在人前;愚执诚实的人爬得艰难,只会规规矩矩跟在人后……这迷坡上充满障碍,也暗藏机关,你一懈怠就会掉下来……爬不上去的人是失败者;爬上去的人是成功者;中途退缩的人是被生活抛弃者;失足陷落的人是夭折者,要面对生活,就必须爬坡……最吸引人的是坡上有无限的风光……最可怕的是掉进万丈深渊,只能一辈子过着象魔鬼一样的生活……那些黑心人,恶人,损人利己的人,野心横逆的人,就是随时能让善良人落进万丈深渊成为魔鬼的人虽然它们自己最终也会成为魔鬼……
“这人生的迷坡联着哪里?联着一张网就是我过去给你说过的……人生世上,莽莽撞撞地闯进生活,就发现周围全是错杂的网……人希望获得自由挣脱这网就要去爬坡,而爬坡时又发现一路上全是这张网,爬到任何位置上都有这张网,网是无形的,无处不在,随天地而存;无处不有,随境遇而生。你爬到哪里网就会攀到哪里……一切被网的过程和爬坡的过程结合在一起,使人生景象丛生。有的人想改变人生,换一种生存方式,于是就出现了历史上的圣哲,他们发明了一种拯救人的神圣的超然的力量……那两个字叫‘宗教’……”
方生不住地点头,看着坐在对面握着酒杯突然停止议论的龙维世,他自己也沉默了起来。两个人都已喝多了,方生请龙先生睡在自己床上,他自己睡到一条长凳上。酒力和心思交替在他的意识中碰撞。他听到龙维世倒头就扯起了酣声,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中浮现了坡,浮现了网,浮现了龙先生议论的人生模式,他既不相信这些鬼话也没有完全不相信这是哲言的一种,他想的太多,直到凌晨四点时才朦胧地睡去,他跟着就梦见了王艳芳站在自己面前向他诡谲地微笑,她说了一句龙维世没有说的话,她说:“女人才是人生迷坡上最大的迷最陡的坡!情网才是人世间最难挣脱的网……”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杳然不见了。
方生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他望了一眼屋里:龙维世早已离开了,只有屋中杯盏狼籍的景象,勾起他昨天晚上的忆念。
他开始收拾桌子,打扫房间,然后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出发,他已经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该去什么地方了……
美人坡(十八)(1)
刘湘如
亲爱的读者朋友,当你知道辛方生就是我的时候,你一定有着许多疑问,起码你是否想知道我与王艳芳的关系发展情况?是否想知道我与巫美晴作为学生和老师同处一所高校有无微妙关系?我到菲城深造后命运还有变化吗?
其实,一切的一切对我已不再重要了。皆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我的一切。
生活奇怪地在那里画它的一个圆圈:设使我没有少年时代的那段奇特经历,我也不会遭到王政才的迫害;没有王政才的迫害,我也不会与王艳芳有那么深情难忘的交往;如果没有王艳芳,也就不会有“野草”社之事,继而也不会受害蹲监;如果不受害蹲监,我也不会认识龙维世老伯,就不会对生活有新的适应,不会落魄地回到菲村;如果不在菲村落魄,我又怎么有可能碰到老秦书记?不是老秦书记,我也不可能到兴河中学当代课教师,从而也就不会见到巫美睛;如果不是巫美睛,我也就不能重新到菲城读大学,后来也就不可能遇见我说的这个人了;没有这个人,我恐怕压根也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
我们总是常常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兜圈子。
当我的圈子又转到最先的状态时,那就是我写这部小说的现在。读者啊!你知道吗?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和内心情绪与几十年前无多大差别,甚至更糟。说明白点,就是有点……环境变了,条件变了,命运就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它的糟糕,物非情是,情是人非……
有个奇怪的现象是我常常在睡梦中见到乌鸦。不是在少年时代的菲村,不是在那片榆树林乌鸦坡上而是在菲城。在现代化的楼群的上空。乌鸦成群结队,象遮天盖地的乌云,从菲城市的上空,一直向遥远的方向飞去。有时它们漫过黄风侵袭的天宇,遮住挂在天上的太阳,黑压压的。阳光几乎被鸦阵的翅膀遮得严严实实,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乌鸦象是菲城公园里的黑树丫;又象是菲城马路边的宠物粪;象是遮掩美丽的女人脸上的黑面巾,象是迪斯科舞场上灰暗的光线……已经这么多年了,我奇怪那记忆中的乌鸦竟还没有消迹,我在不眠之夜中觑视它们,眼睛模糊,视线不清,见它们呼啸着吟叫着,在我的上空盘旋。它们依然如故,身上颜色好象有微妙变化,在黑色中泛出些亮点,有时滑刺得有如黑色的宝石光泽,比夜的颜色稍灰一些,朦胧一些,神秘一些,诱人一些……它们起飞的时候,天上没有雨,也没有一丝云,所以格外招人,扑朔迷离。它们对周围一切全不在意,自顾飞着,象一把把飘飞的黑雨伞……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在这时候重见乌鸦?
一个朋友走来对我说:其实,在世界上所有的鸟类中,只有乌鸦才是最美的,因为它与众不同,因为它身上的羽毛颜色是黑色,而黑色是永恒的颜色,地球的一半是黑色,人的一生中有一半时间在黑夜中度过,只有黑夜能让人安然地休养生息……
又一个朋友走来对我说:现在全世界都在讨论黑色:黑色食品,黑色药物,黑色繁殖,黑色幽默……你能排斥黑色么?
我反问:那么你喜欢黑色的角落吗?那么你喜欢漫漫的长夜吗?那么你喜欢动物的巢穴吗?那么你喜欢没有标灯的夜海航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