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晓燃忽然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惊讶。他看着这双眼亮起来,闪出坚定的光芒,似乎是她刹那间做了一个决定。
“我去比赛。”她说。
这真是冗长无趣的节目录制。大曹第一次以观众身份坐在台下,只觉得节目编导像傻瓜,动不动就操着方言骂人;主持人像跳梁小丑,尽说些不好笑的笑话,评委么,果然是有那位彭先生,满口都是不着调的点评。唱歌的人,除了钟晓燃,没一个听得入耳的。其实唱得不错的也有几位,可大曹非 常(炫…书…网)不喜 欢'炫。书。网'她们在台上的表现,为取悦观众反而显得矫揉做作。他的眼光,几乎一直投向那个站在角落里的身影,沉静的,落落大方的,自有一种清新明净的气质,一开口,又是一副自然诚恳的歌喉。她几乎从不讨要掌声,唱完便是九十度的鞠躬,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却越发显出种少年般的爽利特别,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反而格外引人注目。大曹一边录影一边想:编导什么的,眼睛都被庸脂俗粉迷花了?她明明就是最星光耀眼的一个啊。
各种轮唱表演游戏环节终于结束,每位选手还有一首歌的自由发挥。轮到钟晓燃时,主持人报出来的歌名是《想为你唱一支歌》,台下昏昏欲睡的人肉背景们都精神了一点,像是没听过的?
大曹拿了摄像机溜到最前排去,只听场内骚动起来,然后便是夹杂着口哨的掌声——钟晓燃,居然坐在钢琴后面出场了。
“我创作的第一支歌,送给大家。”她简单地说,手指已敲出一串音符。
想唱歌想唱歌想大声地唱歌这一句近乎清唱的慢板,便将整个演播厅变得鸦雀无声。
想为你唱一支歌唱想象的爱情也许它是一片湖泊会搁浅了寂寞想为你唱一支歌唱迷路的心愿也许会唱出梦中的星河照亮我的忐忑只想为你唱一支歌把所有破茧的故事都唱出蝴蝶般美丽的结局……
钟晓燃的声音轻盈柔软,是大曹从没听过的唱腔。舒缓的节奏之下,忧伤如水雾淡淡流淌,又有着一份如丝般的韧劲,在听者心头慢慢缠绕,唤起无影无痕的痛。他透过镜头望着她,望着这张几乎无妆的明净脸庞,只是不能相信,原来唱歌时的她会这样美,美到每一次发声,每一次启唇,每一次蹙眉,都让他的心缺氧般颤抖。
这一支歌也许你永远听不到可是我会记得每一个音符的炽热在越走越远的青春里永远的唱着唱完这最后一句,钟晓燃在雷鸣般爆发的掌声中站起来鞠躬,脸上微微一笑。
“因为某些原因,我决定退出比赛。感谢所有人。”她说了这句话,就在一片惊讶声中,转身大步走下台去。
三十四 永远的听众
三十四
大曹挤出观众席,想溜进后台去看看,被人挡了。正在走廊里着急,忽听后面有人说:“我就觉得这姑娘唱得好,怎么就退出了?”
另一人答:“不公平呗。你没瞧评委把那几个都夸得天花乱坠的,单单不提她,明摆着不会让她晋级……”
节目录制结束,观众都散了,钟晓燃还不见出来。大曹打她手机不通,等在电视台门口有如困兽。旁边路灯下还站了几个小姑娘,嘁嘁喳喳不知说些什么,扰得大曹越发心烦。正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电视台的大门一晃,钟晓燃出来了。
大曹还没迈出一步,那几个小姑娘已经哗啦一下拥上去了,热情地叫:“钟晓燃!燃燃!我们很喜 欢'炫。书。网'你的歌,签个名行吗?”
遇见人生第一拨粉丝的钟晓燃,看起来并没有大曹想象中的兴奋。她只是微微笑着,在递过来的本子上飞快地签了名,低声说“谢谢”。镜头中,她的神情有些疲惫,下巴缩在黑色的衣领里,只显得脸色苍白。
小女生们跟她道别,跑过大曹身边,还在小声叫:“呀,她还跟我说谢谢,好可爱……”
“也许明天你就红了。”大曹笑着走上前,拍拍手里的摄像机,“以后谁要写钟晓燃星路历程,我这都是第一手资料啊。”
钟晓燃看看他,只勉强牵了牵嘴角。
“怎么,电视台找你麻烦?”
“没有。是录播啊,他们爱怎么剪怎么剪。”
“那你怎么待那么久?”
钟晓燃低头踢地上的小石子:“他们说要趁节目播出前,利用我退赛的事炒作一下,希望我配合。”
大曹冷笑:“果然,节目编得那么糟,这电视台也就这点水平。你答应了?”
“没有。他们自己也没想定呢,一直在那儿吵来吵去。我就先走了。”她低着头,两手插在裤袋里,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看起来只是薄薄的一片。大曹忍不住问:“怎么突然决定退赛了?”
钟晓燃转脸看他:“不然呢?与其等他们找出恶心的理由淘汰我,我宁可自己退出。之前他们还发了个协议,什么要进前十名就得签八年的演艺合同……那不是卖身契么?我反正不会签。其实成名出唱片什么的,我早就不抱希望了,这次只不过是妈妈要我报名,才会来参加。结果还是要让她失望。”
她又低了头,忽然轻笑了一声:“对了,最后那首歌怎么样?”
“当然好。”大曹说,想起她唱的那一句“想唱歌”,像发自心底的呼喊,却用祈祷般轻柔空灵的音色唱出来,只怕惊扰了别人似的。他忽然间觉得难过,再说不出一句话。
钟晓燃脸上的酒窝闪了闪,消失了。她抬手,用手背堵着嘴,大曹看见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晓燃。”他叫了一声,不知所措地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她却背转了身,半晌说:“我没事。”
附近就是一片小小的街心广场,夜色下人影寥寥,却还有人拿了把吉他,站在喷水池边对着路人唱歌。歌者有一把略显粗犷的嗓音,在还带着暑气的夜风里大声唱着:……虽然我只有对爱的幻想,在清晨在夜晚在风中,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钟晓燃忽然说:“我想喝酒。”
“在这儿?”大曹想起下午顺路买的啤酒还放在车里,“那你等我一会儿。”
他拎了两打啤酒回来时,钟晓燃居然在那卖唱的人对面的石阶上坐着,歌声一停就用力鼓掌。见他来了,她拎了一瓶啤酒过去给那人,回应她的是一串急速的吉他扫弦。她大笑着回来,跟大曹说她口袋里还有五十块钱,全给那人了,谁知那人就说要为她做个专场表演,想听什么唱什么。
“我们就在这里听吧。”钟晓燃往石阶上盘腿一坐,朝那人遥遥喊,“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好啦。”
响起来的歌声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钟晓燃和大曹都差点被啤酒呛了。大曹凑趣叫:“嘿,哥们,人家名花有主了哈。”
那人再开口,居然是草蜢的《失恋》,钟晓燃哈哈大笑。又唱了好几首,她一直和着旋律给他打拍子,有两首还唱出了声,大曹看见那人抬头朝她望过来,明显惊讶的眼神。
“你是学声乐的?”结束前他过来和他们聊了几句。看起来也很年轻的男生,只说他毕业后没找工作,去北京漂了一圈,得罪了人,只好离开首都,又漂到这儿来……
“谢谢。”他走前,朝钟晓燃郑重其事地道谢,眼神明亮,“这五十块钱和一瓶啤酒,我会记得的。”
钟晓燃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她喝掉两瓶啤酒,已经有些醉意。看那人背着吉他走远,她低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曹知道,所有快乐的表象都将落幕,可他不知道怎样让她开心。事实上,在他心里一直横亘着那个担忧,那件他不知道的她的过去,是怎样糟糕的事情,会不会给她带来危险……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听起来并不新鲜的故事:因为妈妈不同意她退学重考艺大,她在段倚灵家里寄住了一段时间,去酒吧唱歌赚生活费。有一天那位彭先生拿着名片来找她,说愿意做她的经纪人,联络各种演出和出唱片的机会。钟晓燃转去他负责的酒吧里驻唱,待遇颇好,让她少了很多戒心。于是有天彭某说带她和几位唱片公司老板见面,对方正有意挖掘新人歌手时,她很天真地去了,到了酒店才知不对。
“还有几个女孩也在,我都不认识。我就站起来说要走,结果一房间的人都变了脸,姓彭的拉我到一边说了一堆。”钟晓燃看着手里的啤酒瓶,笑了一声,“那么恶心的话,他居然说得出来。后来我就说上洗手间,从窗户逃出去的。”
在大曹的想象里,哪里少得了猥琐老板的禄山之爪,一时拳头捏得铁紧:“都什么人在?我去把他们找出来,挨个套麻袋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