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郭全抬手阻止正要开口的儿子,“不就是想看我们家后院吗?过来看!”
十米开外长的甬道,一边是院墙,另一边是房屋,尽头油漆剥落的蓝色大门“吱——”地一声开启,跟随郭全他们几个,张城三人进到郭家后院。
一座屋顶铺着瓦片的谷仓映入眼帘,铁皮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院墙根处停着一辆蓝色卡车,车牌上写着“鲁××××”。
郭全几个人站在谷仓外回头:“小孩们在里面玩呢。”
不可知的危险感觉让三个人停下脚步,隔着好几米向谷仓窗户里张望,郑卫国更是退到靠近蓝色院门的地方,好像生怕郭家人会加害他们,牢牢地守着后退的出口。
郭全看见了,苦涩地笑了笑:“把我们当坏人吗?你们城里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几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窗户里,张城的心情瞬间沉到谷底。
乱颤的眼珠却传达出茫然无神的表情,嘴巴机械地张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呻吟,几只小手啪啪地拍击着窗户,那玻璃上早已遍布脏污的指痕。
在山桥镇的街道上,他曾无数次看见过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不同的是,这个早上,在这个被小心锁起来的谷仓里,这些死亡的表情动作却出现在一张张本应充满稚气的小脸上。像普通农家小孩一样,这几个孩子都有晒成浅褐色的皮肤,圆鼓鼓的脸蛋。本应随时爆发出欢声笑语的嘴巴,却一片血污,干涸的痕迹覆盖到整个下巴。
“……老郭,它们嘴上的是什么血?”
郭全像没听到张城问话似的,他歪头凝视着那几张狰狞的小脸,眼眶发红地指了指最边上一个头上绑着黄色头花的小女孩活尸道:“那个是我小孙女苗苗……上次她妈给她梳个头发,她就把她妈抓了……那个是我二哥的孙子,”他指了指“苗苗”旁边挤着的较大些的男孩活尸,“把他爷爷妈妈都咬了……旁边的是他姐姐,最先发病的孩子……我们孩子的病,你们那个医生能治好吗?”
张城自己也忍不住后退两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郭……”
“我知道你们治不好。”郭全指了指那辆蓝色卡车,“这是十天前开来的,那个司机也说进不了城借宿,我们让他把车停到院子里,可他竟然拿铁锹要打孩子,老三他们把他打了……孩子们病了以后一直不肯吃饭……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他们这是要吃肉呢……”
这时,像是附和谷仓窗户的敲击声似地,离他们站立位置不远的一扇房屋后窗上也传来拍击声,循声望去,一张披头散发的女人脸贴在了玻璃上……
郭全慢慢转过头看了眼那个女人,说:“那帮开发商没有良心哪!把我们的电和水都掐断了,不但不让老爹出去看病,连孩子们生病,我们请的医生都不让过来……几个孩子那时候不过是感冒发烧而已,都怪他们!到现在连亲爹妈都不认识了……”
这时,田璐和袁茵从蓝色大门外面循声找来,看到后院的情景,她们立刻停住脚步,犹豫地站在几个男人身后,田璐向对面的郭家人说:“郭老爹不好了,叫你们都过去。”
袁茵朝谷仓和房屋的窗户各望一眼,又向张城背后缩了半步,压低声音说:“我们看到了,郭老爹的房间阁楼上,关着一个死人!”
紧接着,像是印证她所说话似的,不远处二层小楼的阁楼窗口里,也出现了一个拍玻璃的人影。三个不同方向传来的杂乱响声立刻使后院气氛变得异常紧张,郭家几个年轻人已经抄起手中橡胶警棍,警戒地与他们对峙。
第16章 白衣少女(2)
郭全摆了摆手让侄子儿子们不要动,像耗尽体力一样,他的双肩垂下来,表情疲惫不堪,今天之前张城他们对他的印象还是个中年人,现在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他说:“你们走吧,回城里去,不要回来了。你们城里人过城里人的生活,我们乡下人过我们的日子。不要再占我们的土地了……”
说着,他向院子角落指了指,郭老三立刻会意,把那里放着的一个轮胎搬过来,马青海和郑卫国连忙接过,和田璐袁茵一起向外走去。
张城没有动,他对郭全说:“老郭,我们去城里找救援,等我们找到了来接你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去城里吗?在城里我们能干什么?又没有房子住,给城里人打工还被看不起……”郭全苦涩地说,“你们有好地方自己住吧,我们只要自己的破屋子,和亲人在一起。”
张城脸上是难过的神情,心里明白自己的确无能为力。他沉默几秒钟,轻轻地转身离去。他出蓝色院门的时候又被郭全叫住,只见一根黑色的橡胶警棍被递到他面前。
“这个拿去。路上小心。”郭全说。
身后传来哗哗的铁链声,郭家院子大门在众人身后被锁起。
顺着门口的路走过一个转弯,一行人走过路口的大榕树。枝条在早晨的秋风里瑟瑟地摇动,树杈上架着的小屋里,炮筒依旧孤零零地伸向远方,顺着方向看过去,他们的中巴车正斜斜地停在远处路中。
走过那个不大的弹坑回到中巴车前。换轮胎让这群人着实花费了一些力气,由于没有千斤顶,他们只好四散开到田间寻找砖头将车垫起。当他们终于把中巴车发动起来上路,已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他们发现前面不远处路面上铺满碎玻璃碴,大多数是酒瓶的残片。看那连成一片的样子,应该是郭家人故意设置的路障,阻止拆迁队用的。
他们前晚正是在这里爆的胎。
现在看来他们还算幸运,只爆了一个前轮,在夜里看不清路的条件下还没有翻车。郑卫国依然做司机,他小心地把车从路面的边缘开过去,绕开这一片碎玻璃,驶上来时的马路,向城里开去。
车拐上公路,树屋炮楼远去看不见,城市的轮廓出现在远处,车上的人睁大眼睛望向前方。
这个早上没有太阳,天空乌蒙蒙地笼在头顶,就像两天前他们初见的样子。这种感觉很怪异,他们明明仅离开城市半个月的工夫,现在的心情却像探寻一个隔了千年的古迹那样既向往,又惶惑。
静。
最近的房屋终于从车窗外划过,一座酒楼。紧接着,二十几家临街店铺,以及门面房后的居民楼。
窗户上的玻璃都没有了,路边广告灯箱上的招贴画撕破,画中模特标志的脸蛋一分为二,右侧的那一半翻落下来,在风中抖动,那原本笑容灿烂的嘴角现在一边朝上,一边向下,形成怪异的景致。
街上没有车辆,靠近街角的商铺前翻到着一辆摩托车,旁边一棵小树拦腰折断,伏在非机动车道上。
满是灰尘石砾。房屋墙壁上、路面上、道旁树枝叶上……这座城市像荒废了数年之久,奇异的是,中巴车上的人对它的记忆就在昨天,这种错位感让人恍惚觉得自己是掉进了时空漩涡的时间旅行者。
很快地,房屋墙面上出现的黑色烟熏痕迹将他们的记忆和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