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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已浴著月色走到关押姬丹的牢房。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姬丹,在赵高出事後,他不止一次过来质问姬丹与赵高的关系,每次姬丹逞强不说,他就用刑,人昏了,就灌补药让人醒来,周而复始,姬丹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可胡亥还是没有痛下杀手,他顾忌赵高若清醒还会拽著姬丹的事情不放,所以故意不让姬丹死,却也不放他走,赵高昏迷多久,他就让姬丹也不吃不喝,偶尔用清水给人沾唇,还说几句讽刺威胁的话。
这次他同样走到姬丹牢门前,他瞪著姬丹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是问了那句:「说出你是谁,并发誓你绝不再与赵高见面,本公子可以放你走。」
姬丹前几天都还会朝胡亥丢出一个鄙夷的眼神,可今天他显然已经撑不下去,他被困绑的双手抖了一抖,脸摇摇晃晃只能低低垂著,像是要说话的样子,却又使不上力。
胡亥冷眼旁观,怕这次姬丹真熬不过,就暗暗命人替姬丹解绑,姬丹手上的限制一松脱,整个人就瘫软在地,李铭还想去把人架起来问话,胡亥则是使著眼色让他退下。
姬丹就这样浑身伤痕地躺在地上,他缓缓张开眼睛,在半眯的视线里瞧见胡亥就在栅栏之外同样瞪著他,於是他倔强地开口道:「嬴胡亥,你真可悲!」
「还敢胡言我先砍了你!」
「下去!」
李铭提刀冲将上来,又被胡亥喝退。
但胡亥却不搭理姬丹的挑衅。
姬丹用力喘了喘气,缓慢说著,「只会嫉妒与猜疑的人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你们……你们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真心,因为你们不……不配──」
「你真想逼本公子杀了你是吗……」胡亥强忍著怒意。
姬丹拼尽气力大呼:「你怎麽不痛快点杀了我?你们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还在磨磨蹭蹭假慈悲吗!」
胡亥怒形於色,狠狠踹著牢门两脚,正想命人再给姬丹上个夹棍一类的刑具,就有个侍婢急急忙忙跑过来,对李铭道:「赵大人醒了,赵大人醒来第一句话就说要见胡亥公子!」
这句话让胡亥马上转移了注意力,李铭刚转过身要对胡亥禀告,胡亥正巧与他错身,急若流星返回房里。
李铭见状当然跟上,这牢房附近只留下两个看守的卫兵再无旁人。
若除去这身狼狈,姬丹认为此刻万籁俱寂,虫鸣点点,实在是一种非常适合夜游的时刻。
他从牢房棚子的缝隙里看著几寸露出的月光,心里满腹文思,正想脱口几句自嘲的诗词,却感觉一阵阴风吹来,风息之後,旁边看守牢房的卫兵已然砰通倒地,而在他眼尾,正好瞥见一双踩著黑色绒布鞋的脚。
「你应该承认你是燕国太子姬丹的。」
这双黑鞋的主人如此说著。这声音听起来竟然似有馀裕,欢愉非常。
姬丹没去试著要瞧清这人的脸孔,也许他根本一点儿都不想去瞧,他只是依然直直看著寸许月光,彷佛回忆起从前在易水边与荆轲弹剑话别的气概。
「燕太子丹老早就死在城墙上了。」
「你如果承认自己的身份,就会让自己死的更有价值,到时候赵高就会因为你的死讯,更坚定为祖国雪恨的意念。」
姬丹冷笑道:「不必说的那麽好听,你若是没有私心,又何必费心控制子尧。」
他身边所谓的妻儿都是这人安插的角色,每次端给赵高吃的饭菜全加了能够迷惑心智的毒药。
那人发出了可惜的喟叹声,「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用心,你到死前还念念不忘的,不正是对秦王嬴政的怨恨吗?是我帮助了你!」
「是吗?」姬丹嗤笑著,「现在你也是来帮助我?」
「当然,我有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他阴险笑笑,「我能帮你脱离肉身上的苦痛,更能帮你覆灭秦朝。」
这时候姬丹终於转过头去看他,他看到的是濮阳先生。
他看著濮阳先生脸上的狡诈,恨声道:「怎麽会有人能笑的这麽丑陋?」
濮阳先生依然一派閒适,「别忘了是我让你复活的,你能再与赵高见面全是归功於我,否则你就只是一把腐土,或许还被挖去抹在秦王的长城上!」
听到这话,姬丹发出了野兽般嘶吼,愤然作色道:「你还不快杀了我──」
「别急。」濮阳先生蹲下身体,斜斜睇著姬丹,「你不都死过一回了吗?这次也不会太痛的……」
姬丹只觉得恍惚间,有双深黑色的手掌覆盖住他的眼睛,他先是看不见了,然後听不见,最後说不出话。
身体还是躺著,可四周死寂一片,他这时想起的不是父母,不是国仇家恨,而是赵高。
临死前,他听见赵高清醒的消息,不晓得他是否安好。
他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若不是因为对嬴政的深深怨念被濮阳先生利用,他姬丹又何苦从黄冥之中醒来,继续这乱世未完的冤仇!
──子尧还是跟从前一样感情用事呢。
──但愿你莫要怪我。
姬丹的点点滴滴,随著飘散到空中的尘土瓦解,那些无人可解的悲愁,就在这个无声的夜晚黯然流逝。
☆、20、噩耗
当赵高张开眼睛後,太医就立时命人把屋里的灯全点燃,他当然不晓得这是因为胡亥害怕看见赵高脸上过於苍白的脸颊而会产生无比烦躁的缘故。
但当胡亥冲进屋子,胡亥很清楚看见赵高依然明亮的双眼。
那双眸子温润如昔。
胡亥颤颤执起赵高的手,想用力拥抱他,不敢,只能这样惶惶不安地看著他。
赵高同样凝视著眼前这张邋遢颓丧的面容,但他的情绪却彷佛静如止水,他微启双唇,淡淡开口:「……我活著。」
胡亥心底一阵紧缩,又急又怒道:「我不许你再寻死!」
用悲哀的语气说出强硬的命令,赵高感觉体内生寒。
他脖子上的伤口并不疼痛,只是缠著布条很不舒服,那些敷在伤口上的药泥气味时时刻刻窜入他的鼻腔,彷佛提醒著他的莽撞,更提醒著他的初衷。
胡亥感觉握在掌心的手掌有了一丝颤抖,便听见那人哀求道:「公子,求你放了我大哥吧,他是无辜的。」
「无辜?」他扬声表示怀疑。
「他只是下官的结义兄弟,下官恳请你放了他吧。」
胡亥皱著眉看著赵高的焦急,心中涌出的妒意远比之前更深,但他又想起方才姬丹说的那番冷言,为了顾全面子伪装自己泛滥的嫉妒心,便故意隐忍不发。
他冷笑道:「我只是请他过来作客而已,你没发现那时候牢房周围根本没人看守吗。」
赵高怔愣片刻,才想起似乎是这麽回事,可作客二字说的实在太过讽刺,却不知这本就是胡亥故意设计要发泄怨气才让赵高首先发现姬丹被挟持。
谁让胡亥听见赵高睡梦里还喊著别人的名字呢?
不过现在是胡亥怎麽说就怎麽算了。这只因太医之前曾言,赵高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身体积郁成疾,自绝造成的伤口伤害倒是其次。
胡亥当然知道赵高所谓的积郁,他没说,只是因为他早就下定决心要为赵高解决这一项难题,只是在满足赵高念想的前提下,他用了身为皇室血亲过於偏激的手段。
想要,颐指气使,拿不到手,就抢,他们都喜欢把抢来的东西拽在怀里当宝贝。
沈默间,胡亥对著一旁候命的太医道:「过来给他看看。」
见状,赵高急急拉住胡亥衣袖,「公子──」
「急什麽!」胡亥横眉道:「我早就把人给放了,你若是再敢做出什麽无知的举动,下次本公子肯定将他五马分尸!」
居然为了一个结义大哥寻死?
若按照他以前的脾气,非把姬丹连人带骨剁碎不可,更何况从前根本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