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着她的裙子,眼泪又流下来了。
老妇人在我面前蹲下来,手里端着一只阔口花碗,闻气味,应该是白米骨头粥。她把碗放下,右手抚到我的头上,轻轻地摸着:“阿黄,伤得这么重,很痛吧?……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偷跑出去,还跟黑猛打架。你是黑猛的对手么?弄得一身伤……幸好刘先生医术高,他说你只是皮外伤,要不焉能有命在?……听话啊,以后别跑出去了,我和伟儿会陪着你……”
我还能反驳她什么呢?任由泪水不住流淌。
不是我不知道老妇人一直以来的对我好,我其实一直在回避这个事实,借口还要回到原先的城市生活,不肯接受她的这份情意。我们狗类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自己的主人,至死也不会改变的。许是祖先给我们留下的基因,我们代代相传,坚贞不渝地执行着这份职责。所以,要么不认主,认了,就会永远无怨无悔地追随在他的身后,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这是我们狗类的优点还是死穴,看多了人类社会的尔虞我诈,比起他们,我们只能算是“低等”了。
“阿黄,你一定饿了吧?来,我刚煮好的骨头粥,快吃下去,身体就好起来了。”老妇人,不,我想现在应该称她为女主人了,依旧把我视作孩子,把粥放到我的嘴旁,收回了抚着的手。
真香!我感到肚子早已瘪下去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张口就吃。啊,味道真好!
三下两下,我把一大碗骨头粥吞完了,意犹未尽,抬头看我的新女主人。她的脸上荡漾着笑容,像慈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倏忽间,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妈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溢的也是这样的温度,仿佛能把我融化在她的目光里。妈妈——女主人,现在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我感到泪水又要流出来了,不是酸的,是热热的,熨烫着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研平了伤口,融解了冰霜。
女主人的手抚在我的脸上、眼上,擦拭着我的泪水,没有说话。我迷蒙中看到女主人也在流泪。
嗯?女主人也在流泪?我不禁吓了一跳,我现在没惹她生气吧,她为什么也流泪?
我想开口问问她,但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叫不出声来。就是叫出声,她能懂吗?我只有放弃,默默地看着她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女主人才慢慢止住了泪水,用一块布帕擦了擦眼。
“娘,娘,阿黄醒了吗?”文伟,哦,是少主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快步走到了我的窝前,也蹲下来看我。
“醒了,醒了。你看,我刚给它喂了一碗粥,它吃得可香呢。快,你再去盛一碗来,它还没吃饱。”女主人又偷偷擦了一下眼,把碗递给少主人。
“好啊,我就去!”少主人接过碗,匆匆朝屋里走去。不久,他又匆匆从屋里走出来,把碗放在我跟前。
我也毫不客气,张口就吃,实在是肚子饿,粥又香。
他们都笑着看着我,虽然在吃着,我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温馨的目光。我沐浴在这温馨里。如果有高明的画家看到我们这副情景,他一定能用如花妙笔,描绘出一副世上难见的名画,而主角不应是我,是这一对真情母子,我的新主人们。画的名字嘛,就叫《人狗情未了》好了。
多好的女主人!多好的少主人!
我的心里涌出阵阵感动。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守着你们,使出我的所有能耐,护卫你们的周全,就是赔上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辞!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嘴巴却也没停。
吃完了,我把花碗舔得干干净净,能照出我的影子来。我感到身上有了不少力气,身心都恢复了许多。
“饱了吧,阿黄?”少主人也来摸我的头,我温顺地随他摸个够。
“呜呜……”,我低声呜咽着,不是哭,是感动,是惬意的享受,享受有生以来少有的温情关爱。我沉浸在幸福中,不能自抑。
“好了,让阿黄自己休养吧。”女主人对少主人说,拿起碗站了起来,身体却一晃,差点摔倒,把我和少主人都下了一跳。少主人忙扶住她,关切地问:“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看你,为了照顾阿黄,两天都没睡好了!”
女主人笑了笑,摆着手说:“不打紧,是蹲得久了,脚下发麻,坐一会就好了。”
“快,进屋去坐坐——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要弄出什么毛病来。”少主人说。
“我不会有事的,傻孩子,我还等着给你抱孙子呢。”
“呵呵,那明年我就给你添一个胖孙子,你看行吗?”
“那敢情好!今年先把婚事办了……”
……
看着这对母子慢慢地走进屋,我的眼泪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今天流的眼泪,大大超过了过去一年多的总和。即使在那次变故时,我也没流过多少泪!而今天,我却……我闭上眼,调息一下起伏的心境。
不知不觉中,夜色又一次降临了。
我现在当然没法出去履行我的天职,只能躺在窝里潜思默想,然后慢慢睡去。
春风绵绵,温暖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这些天里,我每天享受着女主人和少主人的温情,他们除了给我好吃的,还常常陪我说话,不管我听不听得懂,只是跟我说,像跟亲人聊天一般,把他们的心里话讲给我听。因此,我知道了男主人,也就是女主人的丈夫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他们是读书人家,少主人去年考进了“秀才”(我不知道秀才是什么,也许是一个名号,就像我在后世所见的“快男”“超女”)。还知道少主人与一个叫翠儿的女孩自小青梅竹马,等到三年守制期满,他们将要举办婚事……随便是我理解还是不理解的,能听到他们细声慢语地对我讲话,我的心里已是万分的高兴了。尤其听到少主人说女主人在我打架时赶过来解救我,受伤后又找刘姓族长理论,破了从不与人红脸的戒时,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恨自己没能战胜黑猛,为主人,也为林氏争口气。
但有一个疑问我始终未能找到答案:他们,特别是女主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说起来我只是一只狗而已,不是我愿意自贱,就是在后世的所谓文明社会里,我们狗族的地位也仅是“狗”罢了,绝难上升到“人”的高度。
我很想问他们,但一开口只能发出“汪汪”的声音,他们如何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