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逸忙跪道,“罪臣冒犯了。”
这景騂正从御书房行至大殿,却见南宫逸脸色惨白的出来,脚步虚浮,竟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心下一慌,接住了那人的身子。景騂扶了南宫逸起来,道,“公子伤著没有?”
南宫逸低著头,道,“无甚大碍。”说著,便一揖,准备离去。
景騂犹疑著,道,“公子,凡事看开些罢。”
南宫逸并不回头,只轻声答道,“罪臣记下了。”便同侍卫走了下去。
回到日前住的院子,南宫逸才留意道匾额上的三个字,“云清阁”。这景赫当真煞费苦心,从封号到处所,时时刻刻提醒著,莫要他轻举妄动了。
过了没多久,又是一道圣旨传来,说是晚上大宴群臣,犒赏三军,命南宫逸务必列席。
想是白日里景赫没羞辱过瘾,找了个打赏的晚宴,好好作践自己一番。
仍旧穿了白日里那件袍子,南宫逸自寻了个末席坐定,旁人的指指点点只冷眼看著,听著。不一会儿,景赫便出来了,穿了一件灰白色的貂绒袍子,贵气十足。重臣都离了席,跪了,景赫道了平身,众人这才重新入席。
歌舞,丝竹,宫中常见的玩意儿,无甚新意。席间,几个血性的臣子过来,名为敬酒,实则暗含讥讽之意。南宫逸却也不发作,软声软气的回了去,倒叫人好没意思。偶尔抬头,却见那景赫的眸子颇有意趣的看著自己,只讪笑著,不再搭理。
忽闻有人道,“素闻公子逸琴艺非凡,且奏一曲为吾皇祝酒,如何?”
那景赫半倚著龙榻,笑意盈盈,一幅作壁上观的态势。
南宫逸离了席,缓缓跪了,道,“曲由心生,罪臣心智驽钝,恐污了皇上的耳朵。”
那人因道,“公子何必自谦,便是那琴声不堪入耳,我等只当听了几声畜生嘶鸣,不以为意。”
南宫逸咬了咬嘴唇,道,“如此,罪臣献丑。”说罢,行至一尾瑶琴前,入了座,试了试弦,便信自拨弄起来,却是一曲阳关三叠。
一曲毕,南宫逸起身,微微一揖,正欲还席。
“风清候,”那景赫阴著一张脸,甚是场住D瞎荼阕怨蛄耍蚍⒙洹?br />
“看来侯爷是不懂得怎麽讨主子欢心呢。”景赫道。
南宫逸垂首,道,“罪臣驽钝,还请皇上指点。”
“很好,”景赫猛地发力,捏碎了手中的杯盏,道,“来人!”
几个侍卫冲了上来,制住南宫逸的手臂。
“今个儿,朕就好好教教风清候,怎麽做奴才。”言罢,转向南宫逸身後的侍卫,道,“给朕杖责二十!”便一挥手,自取了新的杯盏,悠然自得。
南宫逸只格格笑著,由著侍卫将自己拖出殿外,按於玉阶之下。
杖责之刑素来有些个蹊跷,倘是有意为之,二十廷杖也能要了性命;倘是刻意回护,一百廷杖也只落下个破皮儿。只是南宫逸既是降臣,也无甚势力。便是应了那句弱柳浮萍,狂风骤雨也自消受罢。
板子一下下落在身上,上一下的痛楚正要消失,下一板子便迎上来,连喘息都不得。身子火辣辣的疼,嘴里全是甜腥味,南宫逸兀自捏紧了拳头,渐渐也没了力气,只有气无力的伏在地上,看著那宫灯渐渐模糊,扩散,最後一片明亮。
九
一桶冰水淋遍全身,南宫逸一惊,慢慢转醒,却已被带到大殿上。
“风清候,”景赫微眯著眼睛,鹰眸里射出冷锐的光。“滋味如何?”
“罪臣……知错……”南宫逸浑浑噩噩的敷衍著,伤口见了水,好似有刀在身上反复割著,疼的撕心裂肺。
“带下去!”景赫自倚著龙榻,居高临下的望著南宫逸,道,“败了朕的兴致。”
南宫逸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几个宫人见了他,吓得脸都白了。想是自己这般光景,竟比那寻死的酸秀才还要落魄几分,白袍上全是血,活生生一个水鬼吧。
迷迷糊糊不知躺了多久,隐隐记得有太医来把了脉,说是皇上的旨意。
二更天刚过,南宫逸还未转醒,只觉得额上贴著冰凉的物什,舒服极了,便幽幽的睁开眼。却是太子景騂。
那景騂见南宫逸醒了,竟也不自主的笑了,道,“这些个药都是平日里御用的,活血散瘀,我命人帮你抹了,好得快些。”说罢,便朝案前指了指。
南宫逸只觉得头疼脑涨,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只有些暗哑的音节在嘴边徘徊。
景騂命人取来茶水,轻轻扶起南宫逸,道,“你染了风寒,正发热。”
南宫逸就著景騂的胳膊喝了半盏茶,喉部的不适稍稍有些缓解,道,“谢过……太子。”
那景騂愣了愣,道,“公子不必如此。”说罢,亲取了药膏,扶著南宫逸侧卧著,掀开里衣,将药膏轻轻抹在伤处。景騂一边抹著,一边道,“公子是个聪明人,景騂本不必多言。只景騂知道,公子国恨家仇,难以消解。只是眼下已是这般光景,公子又何苦自寻烦恼。”
南宫逸喉头一热,只觉得眼睛发酸,却咬咬牙,硬是吞了回去。
约摸半柱香的功夫,景騂上好了药,自洗了手,又扶了南宫逸躺好。却见那人一脸凄迷,遂道,“公子且安心养伤,往後的事儿也是无可奈何。”
南宫逸隐约觉得景騂话有所指,却不敢贸然相问,只看著景騂,思虑杂乱。
景騂看了南宫逸一眼,终於将视线别开,道,“公子好生歇著罢,景騂也该走了,被人知道了恐有不妥。”说罢,便疾走出门。
南宫逸只觉得心下一沈,痛疼涌了上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烈火映红了天幕,宫闱,城墙,熟悉的景物在火中渐渐融化。父亲的脸竟愈发清晰了,南宫逸抓了父亲的衣袖,道,“父王,此处凶险,不宜久留!”父亲只狐疑地看著他,猛地一把推开,怒道,“谁是你父王!我几时有个这样的儿子!”
“不!”烈火消失了,身子却依然灼热,仿佛仍被火焰烤炙著。
“主子,您没事儿吧。”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在南宫逸的耳畔,唤醒了南宫逸的意识。“主子,您发恶梦了。”说罢,一块冰凉的巾子敷上额,南宫逸轻轻松了口气。
“你是?”南宫逸这才发觉,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人。
“奴才张宝儿,”那张宝儿跪在榻边,轻轻擦拭著南宫逸额上的冷汗,“是太子殿下的随侍。因著公子短人照料,便遣了奴才来。”
南宫逸恩了一声,道,“什麽时辰了?”
张宝儿轻声道,“卯时刚过。”说著,张宝儿又道,“主子昏睡了一天,想吃点什麽,奴才这就去吩咐。”
南宫逸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火焚一般,哪有什麽胃口,只道,“不必了。”说著,便挣扎著起身。
那张宝儿见状立马扶住南宫逸,道,“主子有什麽事儿吩咐奴才就成,您还有伤,千万小心身子。”
南宫逸只道,“扶我起来吧。”
张宝儿小心翼翼的搀著南宫逸,生怕一个好歹,有什麽闪失。南宫逸指了指殿西头的佛龛,张宝儿便扶了南宫逸过去。
“以後别叫我主子,”南宫逸忽而道,“叫公子罢。”
张宝儿笑道,“奴才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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