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笙先下车,才伸手把顾婉扶下。
初冬,空气干燥,冷风一吹,脸颊火辣辣的疼,顾婉反而笑起来,此时太阳西下,暮色降临,旷野莽茫茫,她却一瞬间觉得天地宽广之极,世上从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端看你有一颗什么样儿的心!
“王妃,天冷,咱们快走吧。”
宝笙拿出一件绛红色的大氅,替顾婉裹好,又给她戴上一条雪白的,毛茸茸的大毛围脖,珍珠串成的流苏,配上圆滚滚很可爱的小棉球,竟是显得顾婉小了好几岁,这还是去年用做斗篷剩下的边角料缝制,没想到,十分好配衣服,亲近的人也喜欢,如今,沐家和刘家的女人们,每个人都用专门的皮毛裁剪,到弄得顾婉连呼可惜。
把留哥儿搂在怀里,任由他攥住自己身上的流苏拉扯,顾婉随着宝笙进了庄子。
庄子上的管事和下人不少,王府带出来的人,也要安置,忙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顾婉才算是安顿妥当。
劳累了一整日,顾婉用了点儿饭,泡了泡温泉,就早早上了床,本以为可能不容易睡着,没想到,却是一夜好眠,天亮了,外面都能隐隐听到庄子里的下人烧火造饭的声响,她还迷迷糊糊地不愿意起床。
一撩开帐子,竟是有一股子冷风钻入。
宝笙连忙进屋给关紧了窗户,又伺候顾婉起身。顾婉懒洋洋地任凭宝笙给她穿上家居的常服,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天。
天色阴沉,风也大,吹得枯黄的树叶私下飞舞,恍惚间,顾婉忽然想起她和沐七新婚的第二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的情形,沐七穿着石青色绸面的貂裘,坐在院子里为她抚琴,落叶在他的肩膀上打转,衬得他那一张俊秀的脸,越发的温和迷人。
那时顾婉就不知多少次地想,今生能得到这样的男人,她永远都不会再多一句抱怨,若是抱怨,那也未免太不知足。
“王妃,落雪了。”
只一眨眼的工夫,天上就有鹅毛般的大雪飘落。
顾婉一怔,下雪了,不知道七郎的衣裳够不够穿。
这时,沐七也在宫中,看着窗外的雪,思念他的娇妻,想着她会不会贪凉,不肯穿臃肿的厚衣,耳边听着沐延旭用开朗的声音说笑:“都说瑞雪兆丰年,下雪好啊!”
沐七扭过头,趴在窗口,这会儿难得有闲,他自是更乐意抽空多想想娘子。
“小七,天黑路滑,你今儿就住下如何?”
“不要。”沐七拢了拢衣裳,“臣弟明早儿再来。”明明就是以前,他也常有宿在宫中的时候,让婉儿久候的时候,可婉儿不在,他反而更想要守在家里了。
顶着风雪往外走,寂寥冒头,压也压服不住。身边只是少了个人,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沐七苦笑,他真是老了,再不复当年的英雄了得,换了以前,国家与婉儿,他选择的永远都只有前者,可现在,他却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脱离这一切,长长久久地和自家娘子厮守一生,过那寻常百姓最憧憬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第二百二十二章曙光
可他终究是沐延昭!
张宏引着沐七坐上步辇,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旁边。
宫里的粗使宫女和小太监正拿着铁耙清理道上的积雪和枯枝败叶,大冷的天,到是个个热汗淋漓。
沐七笑了笑:“多煮些姜汤暖身,这么大冷的天,病了可不好。”
张宏咧开嘴,露出一口略黄的牙齿“老奴替他们谢王爷体恤。”
沐七没在说话,抬起头,摸了摸有些冰冷的指尖,低声叹息。
雪落了两日,还在下。
顾婉懒洋洋地倒在榻上,手里拿着本游记,却是好长时间没有翻页,宝笙见不得她这样闷,索性把留哥儿抱来,又拿出一本顾婉自己画的红红绿绿的画册,要顾婉哄儿子玩。
“这小子这么一丁点儿,能懂什么?”顾婉失笑,“连说话都不会呢。”
虽然不会说话,可留哥儿显然也是个聪明小子,好奇心重,趴在自家娘亲怀里,笑呵呵地伸手冲着那五颜六色的画册招呼。
顾婉的眉眼柔和下来,低头亲了亲儿子娇嫩的脸蛋儿:“小机灵鬼儿。”
庄子里的日子挺清净,就是夜里风大,外面的树又多,总让人觉得跟鬼哭狼嚎似的,顾婉还好,宝笙几个小丫头都不怎么习惯,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顾婉到不怕,只是有些担心,白天便让家里的家丁侍卫又检查了一遍房屋,这庄子是前朝留下的,怕是年久失修。不够结实,纵是无倒塌的危险,掉下些砖砖瓦瓦砸伤了人,也不大合适。
家丁侍卫们正忙碌。陈郡主忽然派了人过来。
顾婉认得,那是陈文柔手下的一得力干将,他一进门。就低声道:“王妃,京城有暴徒作乱,郡主叮嘱,这几天王妃切不可回京。”
顾婉蹙眉,举目远眺,庄子离京城很远,看到的只是漆黑的夜空。今夜阴云密布,连星光都没有,这种阴沉沉的气氛,很难不让人揪心。
“舅舅和师父如何?”
“主子们无事,如今已经在宫里。郡主在陪皇后娘娘。”这个黑瘦的,面容寻常的男子,嘴唇抿成一条缝,显然是个言语谨慎之人,顾婉问一问,他便答一句,传完话,一刻也不肯停留,转身即走。
大门开着。狂风大作。
顾婉的手心冰凉,愣愣地看着夜空许久,才闭了闭眼,吐出口气:“宝笙,吩咐下去,紧闭门户。这几日,大家都警醒些。”
“是。”宝笙的手一抖,挑着的大红灯笼都差点儿翻倒。
越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确定的时候,最容易心焦。
顾婉沉住气,至少庄子里留存的粮食很多,吃上半年也不会短缺,再说,此地依山傍水,即使是冬日,也不愁吃喝。
“出事儿了。”宝笙脸色煞白。
第二天一大早,京里就传来消息,荆国公,燕国公,镇南大将军高成文起兵谋反,围困京师,冲击皇宫。
顾婉一家子还来不及担忧,中午,就有密信送到。
信显然写得很仓促,很潦草,是陈郡主手书,皇宫十重大门被攻破,皇帝和皇后都逃了出去,可是不知所踪,沐二和沐三带着亲兵正在宫中与乱兵对战,情况非常混乱,估计连那些士兵本身,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今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户人家都紧闭大门,甚至还有抢劫作乱的。
好在因为局势不明,京兆这边儿还稳得住,所有的官员都在观望,这种时候,谁也不肯轻易露头,只有明智些的,还想着安抚百姓,反正别管最后如何,无论是皇帝平叛成功,还是恢复旧山河,安抚百姓,总是没错的。
顾婉按了按眉心——沐七呢?沐七在哪儿?
和密信一起来的,只有一个小巧的平安符,很精致,上面黑底白字写着‘平安’,字并不好,顾婉却身手摩挲了下,轻轻一笑,露出洁白如雪的贝齿。
“早晨不如吃鸡蛋饼,宝笙你来做。”
宝笙一愣,低声应下。
一顿早饭,菜色极好,但庄子里,连主子带下人,怕都是有些食不下咽。
顾婉面上不显,仿佛不骄不躁,还有心情和宝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