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华沉默了一阵。童悦达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温柔地吻着他的脊背:「我们去吧?好么?明天怎么样?」徐秋华没有回答。童悦达更深地吻着,用更温柔的声音说:「后天怎样?只要医院开着门,你说哪一天就哪一天。」
徐秋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童悦达微微叹了一口气,在他臀部拍了一下:「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吧。」他起身穿上衣服,长裤中央明显地突起着。他的欲望始终没有得到满足。他走进洗手间,深呼吸,默想十秒钟,而他的生理反应仍然没有消除。他无法把徐秋华脊背上那种温暖有弹性的感觉从自己嘴唇上抹去。他独自等了一会儿,然后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自行解决。
童悦达嘴上说不怕去医院,但想到如何把去医院看病这件事情办成,他自己也挺头大。他没打算去和徐家姐姐们商量,怕她们好心好意地担很多心思,出许多点子,最后弄得整件事情更加麻烦。在打了几个电话辗转托了懂得内情的熟人之后,他发现看病果真是件相当复杂的事情,就更不用说徐秋华本来就蹊跷的病了。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童悦达特意上了闹钟,六点半陪着徐秋华一起早早起床。这些天来,徐秋华天不亮就醒了,然后很辛苦地在床上装睡。看到徐秋华诧异的眼神,童悦达大大咧咧地说:「我一个人睡也没意思,不如一起起床吧!对了,我们有多久没去菜场买新鲜蔬菜了?我闻腻了超市里那股混着肥皂粉和酱油的味道。我们去逛菜场吧!」他装着好像完全没有去看病这么件事情一样,和徐秋华一起吃早饭,逛菜场买菜,然后回家看报纸。当他眼睛盯着报纸的时候,他感觉到徐秋华不时地往他这边瞟过来。他忍住了,不理睬他,只管定心地看报纸。
他们很早就吃过午饭。童悦达不是说笑话,就是谈论电视新闻,不给徐秋华开口的机会。吃过饭,收拾完,他穿上出门的衣服,拿过徐秋华的外套,不容分说地举在他面前撑开。
他特意地避开其它可能引起不愉快的联想的词,简简单单地说:「我们走吧。」
整个上午徐秋华闷闷不语。此时他的目光聚拢在童悦达端着的那件衣服的衣领上,仍旧不说话,也不动。有一阵子童悦达担心起来,生怕他会使起小性子来,截然地说:「我不去了。」但徐秋华好歹还是打起精神,把胳膊伸进了自己的外套。童悦达心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俗话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他这样安慰自己。
一开始,事情还算顺利。
童悦达托的熟人是个上了年纪的护士,被年轻护士们称作刘老师。她圆胖的脸上戴着一副很小的黑边眼镜,话很多,笑起来的时候头上的发卷会跟着一起抖动。她显然不知道童悦达和徐秋华的真实关系,聊过几句,就连声夸徐秋华卖相(长相)好,见他病历卡上填的是未婚,甚至热心地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徐秋华自己先笑了:「啊呀呀,这个可就免了吧,我自己都顾不过来,怕照顾不好别人。」
童悦达心里暗想,医院好像还真的有些用处,这是几天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脸。
刘老师带他们直奔泌尿外科。徐秋华站在医生办公室外还有点疑惑,她拍拍他的背,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放心,就是这里。把你自己顾好了,就可以照顾别人了。」
午休时间的办公室,除了预先约好的泌尿外科医生以外,没有别人。泌尿外科医生是个爽快人,听了简单病情介绍,就要做检查。
徐秋华无助地望向童悦达。
童悦达安慰道:「没关系,这里没别人。」
徐秋华说:「麻烦你回避一下好么?」
童悦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好,我这就走开,别紧张哦。」
他走出医生办公室,刘老师看到他便问:「怎么样?」
童悦达苦笑道:「他怕难为情,不让我在里面。」
刘老师笑道:「呵呵,都是男的,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不,他是怕医生查出什么问题来,被我当场看到。他不希望自己身上有什么缺点。」
刘老师似懂非懂,点头慢悠悠地说:「是呀,男人家有了这个毛病,怕丢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也是常有的嘛!」
泌尿外科医生手脚很快。才几分钟时间,徐秋华就红着眼圈出来了。童悦达赶忙上前问:「怎么样?」
「痛。。。。。。」徐秋华压低嗓子,万般不情愿地说。
泌尿外科医生在屋里大声说:「没什么问题!去查个B超。如果B超也正常就更没问题了。」
童悦达忙着谢医生,拿检验单,徐秋华抿着嘴一声不吭。等童悦达忙回来,再次凑到他身边小声问:「怎么样?真的这么痛?」
徐秋华恨恨地说:「又不是你去检查,你怎么知道?」
童悦达笑道:「医生不是说你没事么?那不就好么?看,做完了这个检查就更没事了。我们去吧。」
然而B超检查比童悦达想象的要麻烦。B超室的技师头也没回,随手在一张「病员须知」上画了两个圈,一句话也没说,用一根手指贴着桌面推到童悦达面前。那张纸上写着须在两小时内饮水100ml,待有尿意时再进行检查。童悦达不解地问:「医生,如果他有尿意的时候没轮上他做检查怎么办?」
技师眼睛盯着报纸,轻描淡写地说:「那就等着。」
「我不想做了。」徐秋华拉了拉童悦达的衣角说。
童悦达安慰道:「你看这边人很少。放心,很快就会检查完的。」
他们买了一大瓶可乐,坐在走廊尽头的候诊椅上。徐秋华小口小口地喝着可乐。每当有人走过的时候就把纸杯捏在手心里低下头去。
「害怕被人看见?」童悦达笑道,「有什么可怕的?来医院就是看病的。这些座位本来就是给等着做检查的人坐的。就算别人看到了又怎么样?」
徐秋华没有答话,然而眼神越来越焦虑。下午开诊的时候到了。走廊上的人眼见着就多了起来。
童悦达看出了他的心思:「放心,我们肯定是下午第一批。」
「你真的肯定?」徐秋华有气无力地说。
「这样吧,我去医生那里问一下。」童悦达起身走到技师坐的登记台前,耐心地把他从报纸上的连载故事中唤回,问他徐秋华排在第几。
技师往登记本上瞄了一眼,说:「十四。」
童悦达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们在下午开诊前就来登记了,怎么会排在这么后面?」
技师说:「上午没做完的,昨天没来得及做的,不都在你前面吗?等着吧!」
童悦达回到徐秋华身边,怕他更焦虑,没敢直说,只好劝慰他说:「慢点喝吧。不着急。」
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多。用手推车推来的老人、被人搀扶来的妇女,渐渐在检查室门口排起了长队。技师挨个叫着名字。每二十多分钟才叫一次,每次只叫两个人。
徐秋华焦躁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不时到技师那里去看一下自己的名字。「怎么还没有轮到我?」他不时问技师。和他一样不时发问的还有其它不少病人和家属。技师不是简短地回答:「还没到。」就是干脆地不理睬。
童悦达不忍,找到技师说:「他做的是膀胱和前列腺检查,现在很难受,能不能照顾提前一下?」
技师歪过头,一脸空白地说:「人家八十岁的还在排队,你要我照顾谁?」
「哼!照顾什么!」旁边一个卷发的中年妇女同样急躁地说:「我排在第八,我也是忍到现在。谁会照顾我?有什么要照顾的应该先轮到我!」
童悦达看了看手表,没奈何,对徐秋华说:「要不你先去洗手间?看来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
徐秋华望了望拥挤在走廊里的人群,万般不情愿地蹭着墙慢慢走。
技师叫了第五号。这次居然只叫了一个人。那卷发妇女一摇头:「唉!急死了!」她挤开站立等待的人群往楼梯口走。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的时候,技师叫了六号和七号的名字。这两个号都没人应答。坐在走廊上手推车里的老先生开始艰难地喘息,面色发青。家属慌慌张张地四处找急救医生。走廊上乱成一团。一边的老太太受不了这个场面,扶着拐杖走出去透气。
技师转眼就叫到十一和十二号了。童悦达一路匆匆说着「对不起,让一下」,一边飞一般跑向洗手间。他还没进洗手间门便大声喊着徐秋华的名字:「噜噜!马上就是你了!」他从小便池边硬把徐秋华拽了出来。
徐秋华急得满脸通红:「啊呀!慢点!」
「马上就是你了!」童悦达不容分说地拉着他往B超室那边赶。他们回到登记处的时候技师刚叫了十三号。
童悦达兴冲冲地说:「我们是十四号。」
技师瞟了他一眼:「等着吧。还没到。」说完低头整理化验报告单,把两人撂在了一旁。
童悦达再不敢走开,拉着徐秋华在登记处等。他不时望向走廊尽头,害怕那个卷发的中年妇女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冲出来,抢在他们前面。
急救医生终于赶到,七手八脚地给老人吸氧气,还不忘开道吆喝,指挥病人家属把老人推向急诊抢救室。徐秋华的目光始终定在那垂死的老人身上。他的眼神,却又仿佛在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
童悦达知道徐秋华从小怕死人和鬼故事,赶紧拽了他一把:「别看那边。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