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司月本想把手抽回去,想了想,还是随了她。
白皙的手腕上,果然多出一条新添的伤痕,狰狞的伤口旁,还有几道暗红的血渍。
她的眼睛立刻就酸了。
头也垂得越发低。
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道伤痕,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就像抚摸着一触即碎的琉璃。
南司月突然将手臂抽了回去,手指曲起,放在唇边,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脸色越发苍白了。
“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拖半个时辰的,我不知道会这么快就被他揭穿。”犹豫很久,她突然道歉,声音同样很低很低。
无论如何,她有负他的托付了。
“没关系。”南司月怔了怔,轻声道。
“怎么会没关系,你都这样了,怎么没关系!”云出忽而抬起头,有点激烈地反驳道,却不知道这股子怒气,到底是针对南司月,还是针对自己,“我怎么这么没用,什么用都没有,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说了,没关系。”南司月有点惊诧于她的反应,终于转过身,手扶着她的双臂,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凝重温柔,不容抗拒。
“有关系!”云出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牙齿咬着下唇,倔强执拗地问他,“为什么你要这么好,为什么你肯花那么大的代价救夜泉,夜泉是想杀你的,你们是敌人,用了那么多血那么多力气去救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南司月是为了救夜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自小使用抗蛇毒的草药,那药性早就融入血液中,可药性却如此稀薄,到底许多多少血,才能够解开已经蔓延全身的蛇毒?
他刚才那么虚弱,连区区的一撞之力都抵抗不了,可见,并不仅仅是失血那么简单,天知道还经过什么程序,还耗费了多少真气,才能让本高烧不止的夜泉,此时安详健康,没有一点后遗症。
可是,为什么呢?
南司月没有任何理由救夜泉!
除了她!
他不能让她出去冒险,便只有救夜泉。
南司月默然。
他无法作答。
“夜泉说我是笨蛋,其实,你才是真的笨蛋。”云出将头一扭,看着不远处阴森冷峻的夜色,轻声问,“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呢?
他是那么完美无缺的人,生来尊贵,活的万人景仰。
她是谁?
她不过是个爹不亲娘不疼的小混混,走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没眉毛没才情没性格没背景,甚至也不够善良。
譬如,刚才,在南司月亲口许诺救夜泉的时候他,她明知代价不会太小,不然,南司月一早就说出来,也根本就想到了他会用自己的血当解药,可她没有阻止!
因为一点阻止,夜泉便会有性命之忧。
这是她的自私,是她的狡诈与取舍。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欠着他,欠道已无力偿还。
“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问,心中感念,却又万般不解。
南司月怔住,一眼不眨,明亮的眼睛,亮得如天边最璀璨的星辰。
“所以,无论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不过是因为我喜欢而已,没有原因,也不需要你的亏欠。万事于我,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有愿意与不愿意。我愿意做的事情,纵然凶险难为,纵然永无回应,全部无所谓。我不愿意的事情,也断不会有谁能强迫于我。”顿了顿,他随意如闲话家常一样,轻声道,“喜欢你,也不过是一件我愿意做的事情,与你无关。”
79第二卷 京城风云 (三十六)恩情(3)
面对这样的答案,云出有点哑口无言。
也唯有无言。
村庄死寂死寂,嘶嘶声,忽远忽近,不绝于耳。
云出低下头,几次欲言又止,到了嘴边,终是作罢。
如果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回应,那就什么都不用多说。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远远地突然出现了大批人马的喧哗声,极目望去,只见足有百十人的队伍,举着火把,自驿道那边迤逦而来。
夜幕被烧得通红,那簇火龙似的火把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云出扭头望过去,正想询问,南司月已经为她解惑道,“是南王府的人,他们寻来了。”
“哦,好。”云出点头,却不敢再看他。
“我不能让他们踏进这里来,这里的毒蛇仍然很多,火把并不能驱逐它们。”南司月轻声道,“所以,我要过去了。”
“恩,好。”云出仍然点头,想了想, 终于抬头,问,“你要不要紧,刚才小号了那么多……”
“无妨。”他打断她。
“我送你,你等我一下。”云出执拗地说完,根本不给南司月反驳的机会,已经转过身,在四周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根木棍,她用刚才脱下来的外衫在木棍上裹了裹,然后沾着那些灯油,点燃它,说,“我看乔虞武的灯笼,也不过是用这种灯油做成的而已,应该能抵挡一阵子。”
“嗯。”南司月竟然没有拒绝她,他淡淡地应了声,然后,很自然低牵过她的手,她的手心不知何时又流了满满的汗,粘稠的,温热的,就想沾在心里一样,甩不掉挣不脱。
云出怔了怔, 然后,下意识地回握着他。
南司月的手还是那么冷, 干爽结晶又冷冽如铁。
火光摇曳,他的脸越发苍白,眉宇间有种倦倦的神色,似在勉力支撑。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扶着他。
可南司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表示,她也不敢妄动,只能举着火把,柔顺地跟在他的左右。
踏入黑暗后,那种嘶嘶声也清晰起来,近在咫尺。
不过,它们确实摄于火把的微光,并不靠近。
它们走得很安静,没有人开口。
好容易走到了村口,远远地,能看到阿堵和舞殇它们正率着众人赶了过来,云出停住步伐,她下意识地将手抽出来,正想说一些道别保重的废话,南司月的手却是一紧,没有松开她。
云出诧异地抬头,有点讪讪道,“我还得回去……”
夜泉还一个人呆在宗祠里呢,她不能丢下他不管的。
既然已经送到了村口,阿堵它们会好好地照顾南司月,她也能放心了。
她的话只说了一般。
南司月突然低下头,冰冷的唇瓣,压住了她未尽的词句。
云出睁大眼睛,看着那张沉静俊魅的脸,在火光中突兀地放大,那种清冷而又想的感觉,从唇齿间,闪电般,战栗地传遍全身。
让她呆若木鸡,又恍惚莫名。
他的动作很轻,但异常坚定,舌尖浅尝辄止,还为深入,依然撤离。
便如羽毛划过水面,初一沾水,便被微风送出老远。
火把猎猎。
阿堵与舞殇它们已经赶到了跟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幕,晃动如水磷的光线里,南司月一只手牵着云出,另一只手则松松地环在她的腰上,他俯下身,墨色长发流泻委顿,从他的箭头,垂到了她的胸前,云出则仰起脸,面色通红,目光迷惘,也如水磷一样,波光阵阵。
紫衣白衫,她手中的火把将两人照成了一副绝美的焦点。
阿堵固然张大嘴巴,舞殇也是一脸怔怔,至于其他人,更是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才好,一会儿看天,一会看低,好像这黑乎乎的夜空和脏兮兮的泥土地,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东西。
“继续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他淡若柳丝地一笑,终于将手松开。
她的汗还留在他的掌心,只是被夜风一激,很快便干涸了。
那一边,阿堵已经磨磨蹭蹭地迎了过来,到了面前,向南司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心到,“王爷没事就好。”
“嗯。”南司月不置一词,兀自转身,朝众人走了去。
舞殇本跟在阿堵身后,见状,也走了过去,恭顺地跟在南司月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