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狠心做个决绝雇主榨干她,就能圆了这段缘分了。
正式开始担心她时候,我是相王三子,他是相王长子,她是我哥哥相中猎物。
也许我再早慧一些早熟一些,想出更好法子拦下哥哥,就能圆了这段缘分了。
正式萌发少年冲动时候,我喝了点酒,她陪酒。
也许宫中佳酿多搀些水令人不醉,让我多清醒一会儿,就能圆了这段缘分了。
我第一次兽行,仅仅摸到了她左手腕。左腕,寸脉,连着心地方。
正式爱上她时候,她把我从悬崖边上拉回了两次,一次是朝崖与命运,一次是心崖与神志。这样一个宫人,出得朝堂,入得厨房,只差“上得床”。
那是我最痛苦而后最快乐一段日子。也是我最快乐而后最痛苦一段日子。
也许再少爱她一些好辣手摧花禽兽一些,就能圆了这段缘分了。
正式失去她时候,我不知道这叫做失去……
正式重逢时候,我不知道这叫做重逢人会再次失去……
正式求赐时候,我不知道这叫做求人不如求己……
正式英雄救美时候,我不知道这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正式放她去飞时候,我知道她一直是我翅膀……
正式为她庆功时候,我听到她第一次管我叫李隆基……
也许我是李隆基而非李家郡王,就能圆了这段缘分了。
圆了这段缘分,作她郎。
*
她为我写过两个字,天下。
我得到了这两个字,天下。
二人为天,不缺为下。
二人不缺,是为天下。
天下是什么?天下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精谋密算运筹帷幄胜不骄败不馁内布局外布势求与一批又一批敌人斗智斗勇斗时斗运谈条件谈价钱垒筹码揽人才揽民心千钧一发九死一生翻掌云覆手雨虐别人同时也在被别人虐最后败寇成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享下半辈子万里江山事情。
我在洛阳为这两个字努力。
想见她时,会挑出一些棘手、书信解决不了事。那样她便会根据事情棘手程度,从长安赶来,为我忙东忙西。我很乐意看到她戴着帷帽立在我身旁,被别人误认作王氏妃。如果她身边那个太监随侍都尉消失掉就更好了。
她理应是我正妃。
外人前,我从来都唤这个帷帽遮了颜面女人为妃。后来父皇为我册立王氏皇后,我知道哪几句话应该属于石榴。
“顷属艰危,克扬功烈,聿兴昌运,实赖赞成。”
没人知道那些艰难日子里她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事。
有一次时运不济,我玩砸了一回。其实不算个大事,人还活着。她建议我借机装落魄避一避,又借我大笔银子周旋。大概那年大家时运都不济,长安闹了饥馑,洛阳也没好到哪里去。于是一起落魄了。
落魄之中,她仍遣人给我送了半袋子面一兜羊脂玉,说是罗公公为我贺生辰。我父王、我兄弟、还有我在宫中母妃,都收到了罗公公心意。在那个一对上品玉镯才能换几斛谷年景,我们家欠她家很多。
我在洛阳喝着王氏亲手煮面汤时,她在长安带着人捋树叶挖野菜。第二年,小槐子从长安跑到洛阳办第一件事就是——揍了我一顿。我打不过他,石榴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
世事就是这样,甜了苦了,苦了甜了,安了危了,危了安了。患难不仅仅是她为我弄了多少匹马我携她算计了多少官。患难是半袋子面,一口热汤。幸福是我挨揍时她笑了。
罗公公忠于我父王,他干儿子小槐子却不忠于我。这真让人沮丧。我写信给罗公公,得到了一个新推荐人选,姓高,是武三思人,也是颜宫人和石榴在宫中线人。
罗公公没推荐错,高力士确是个不错人。我不知道颜宫人和七娘在宫中还有哪些关系,但她们绝对有着自己根系与枝叶,就像颜宫人藏在枣树里蜜枣,饥馑时,取出来,能救人活命。我不知道石榴如何断定此太监值得信赖,大概因为他信佛而石榴会梵文?
我更不知道石榴为什么会喜欢太监。她对每一个太监都很好,包括高力士。比如她乐意把新制蜜饯捎给高力士品尝,却再也不为我烤蛋糕了。
高力士说,我没他们惨,所以我不能获得他们太监才能享受待遇。
在我成为太子时候,我待遇里仍然没有烤蛋糕。但我不着急。我等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终有一日,她会是我。
我们那时常常要跟我姑姑太平公主打交道。有一天,她来信问我,小基子,你爱你姑姑吗?如果有一天她不喜欢你了,你会恨她么?
我便回信告诉她,别让我恨你。
我姑姑田地遍布京畿,家中养着上千奴婢。把石榴放到她位置,或许我住在积善坊时也能用上几百奴婢体验一下奢侈生活了,她至少会跟我三七分成,我三份,她三份,小槐子四份。为毛小槐子是四份?石榴说我是三郎,排排坐,拿三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种分法很满意,虽然比小槐子少了一份,但我跟她是平等,我们都是拿三份。
如果把我姑姑放到石榴位置……姑姑锦衣玉食之际尚没有分我一杯羹……所以天家女儿生来就是富贵,姑姑永远都无法像石榴那样永远有着一股不屈不挠不卑不亢劲头。
我爱我亲人们。我爱我姑姑。如果有一天她不喜欢我了,我不会恨她。
总来说我还没什么人要恨,除了石榴。
然而正如石榴说那样,没有永恒朋友,也没有永恒敌人,只有永恒猪肉卷。我和姑姑经常为分猪肉闹矛盾。也只有我们还能闹一闹矛盾了,亲人间总是不忌讳。这情形一直持续到父皇不胜其烦传位于我。
侄子跟姑姑矛盾随之升级为天子和公主矛盾。我有七个宰相,五个属于姑姑。
我以为这种棘手时刻,她依旧会戴着帷帽带着小槐子站在我身后。我要纳她。
她拒绝了。
我很卑鄙地派人带走了她一对儿女,带到了宫中。我坚信那即使是收养来孩子,她也会奋不顾身来跟我谈条件。我守了很久君子之约没碰她小巢,忍了很久君子之节操没过问她这俩孩子哪儿来,小槐子面上无须,下巴比高力士还光溜,无论她怎么强调那是她男人,太监就是个太监。
这件事我还是输了……
因为那俩孩子说,你长得好像娘亲屋里挂画像呀!
我不知道这句话后半截是:娘亲天天吓唬我们如果不乖就会被画里禽兽叼走。
在我母妃阴着脸被高力士请来时,我正一边抱着一个孩子教他们摆棋。她大儿子叫姜士,二女儿叫姜筠。我懂,指着棋盘上将字对姜筠说,看,这是你,将军。又指着将旁边士字对姜大郎说,看,这是你。
一边是单将单士,另一边是单帅单士单兵。
我手把手教这对小兄妹如何走赢这个孤兵之局,而不是被逼平。兵进、士退、兵平、将平、帅平、士进、兵进、将平、帅平、士退、帅平、士进,胜势已定。
高力士说石榴怒气冲天执着她回纥节旄往公主府走了一趟。母妃斥我,一个母亲要保护孩子是不惜任何代价,先坐稳了这位置再说吧,你想纳她,还是攻心为上。
以孩童为筹码,是母妃最不齿行径。母妃被皇奶奶那样逼迫过,见不得。
殊不知是我被她先攻了心啊……
姜筠挑走了我幼时玩过小弓箭。姜士卷走了我书房里所有好东西。他们满载而归。
石榴却给我递了一封很详细信,告诉我她涂着乌唇、抹着金额、遍身回纥天女装从驿站乘辇执节造访公主府时,见到屏风后似有宫装女子。本也算不得稀罕事,公主嘛,哪儿能没宫里眼线。她借着要为公主看风水由头走近屏风,想吓唬那宫人玩玩,却嗅到了熟悉气味,脂粉之下掩不住烟火味。
掩不住葱姜味、油盐酱醋味。每日里混在司膳坊人都无可避免要沾染在衣裳鞋子和头发间烹饪气味。石榴太熟悉这气息,所以她写信给我,要我加强警备。
那信里